第二章 赴省趕考(2 / 2)

背著包袱、提著考籃,匆匆趕往貢院的徐渭便是這最後一種。那倒不是他已暗通關節——就算拚著把祖屋賣掉,那三間東倒西歪的祖屋又能賣得幾兩銀子?不曉得可否夠打點門房,見到一省的學政大人。而是他一向對自己的才學十分自負。早在十幾歲時,他便把五經六藝操練得滾瓜爛熟,近年雖說科場不順,加之家中生計日漸窘迫,不得已賣字畫為生,卻也一直沒有將八股經藝擱下,自覺眼光和手筆都有了突飛猛進,文章火候已到,再不中便是沒有天理。坊間流傳的那幾部最著名的八股文選集,還有一些有名的才子的闈墨房稿,他都借來仔細揣摩,自認一點也不比自己平時的習作強到那裏去,至於為何不入考官法眼,大概不是因為科場齷齪,就是因為時運不濟。但今科卻不同,科場齷齪不齷齪且不去管它,至少許多兆頭都預示著他已經時來運轉。比如說,妻子徐黃氏前些日子偷偷瞞著他求遍了紹興城內的寺廟道觀,每次得的都是上上之簽。而且,就在登程的前夜,徐渭自己也曾淨手之後焚起一柱線香,拈枚起了一課,得了個“賁卦”。賁者,文明之象也,他心中已是十分歡喜。再仔細看卦象,隻見內外兩爻,相對發動,似乎預兆著此去會一舉兩得。對於《易經》研究很深的他不免疑惑起來:這次考得再好,也隻得一個舉人,哪裏還能考回兩個舉人不成?想來想去,始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無論如何,總不是個凶兆,興許還能應在明年大比一舉高中也說不定,於是放下心來,自信滿滿地搭著本城一條駛往省城杭州的貨船,又一次踏上了應考的道途。

唯一令他擔心的是,紹興緊鄰著省城杭州,為了節省旅費,他算著日子隻提前了一天啟程。可是,那條船上載有大量的絲綢,又是逆水行船,路上不免耽擱了不少時間,而應考生員要按各州府點名進場,若第一個就點到紹興府,就有可能誤了點名,不得進場。因此,他越發地加緊了腳步,匆匆趕到了貢院。

與往年一樣,這裏已經擠滿了各州縣的生員,都在等待點名進場,加上他們的仆人隨從,足有二、三千人之多,將貢院門外偌大的一片空地擠得滿滿當當。徐渭好不容易才擠進人群之中,去看貢院門口貼出的告示。告示上說今次鄉試,浙江下轄的十一個州府按杭州、嚴州、嘉興、湖州、寧波、紹興、台州、金華、衢州、處州、溫州的次序點名。再看轅門外掛出的號旗,上麵寫著“嚴州”二字,也便是說此刻才剛剛點到嚴州府,估計至少等到午後才能點到紹興,他這才放下心來。

尚未點到的那些州府的生員東一堆西一堆地隨意站著坐著,有的正起勁地交談,有的則抱著厚厚的書本,還在那裏臨陣磨槍,各式各樣的行李和考籃丟得滿場子都是。徐渭生性孤傲,從不與人交往,便找了個背陰處坐了下來歇息。

正在閉目養神,忽然,身邊傳來一個聲音:“老兄聽說了嗎?今期鄉試,誰該中式,那頭十名的單子,都已在主考大人的夾袋裏了!”

徐渭以為是在和自己說話,出於禮貌,他睜開了眼睛,還沒有接腔,就聽到有人應道:“啊,有這等事?那我們豈不是白考了?”

說話的是一胖一瘦的兩個生員。起頭說話的那個胖子冷冷地說:“白考倒還不至於,隻是這頭十名,閣下休去想它便是了。”

那個瘦子沮喪地說:“晚生也考過幾場,知道科場曆來汙穢不堪。原本以為今次能幹淨一點,誰知道……”

“既然曆來如此,今次又怎能幹淨的了?莫說是……”那個胖子抬起眼皮向上撩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把犯忌諱的字眼避開之後,才斬釘截鐵地說:“就算是聖人複生,也是休想!”

徐渭心中暗自點頭:是這個理!學政、考官是清要之職,常年無銀錢過手,更不涉及民政,為何科甲正途出身的進士、翰林都打破了頭的要爭搶這個位子,還不是因為能從這些生員身上撈點油水嗎?每年的歲考可以小撈一把,到了眼下這三年一次的鄉試,更可放開手腳大撈特撈,自古便是如此。不過,那些考官為了掩人耳目,總不會把名額吃的一個都不剩。至於進得了進不了頭十名其實都無所謂,反正八股文章又考不出什麼真才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