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名頭本就威震天下,江南叛亂之後,皇上派出了好幾位錦衣衛太保爺南下,或策反謀逆要員,或誅殺叛軍大將,為朝廷順利剿平江南逆賊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的事跡經江南百姓口耳相傳,已成為神話一般的人物,其中就有這位高振東高三爺。可是,徐渭如今卻是滿心的憤恨:這些皇家奴才果然驕縱不法,恣意淩虐官紳士子!
被削去了功名,徐渭心中更為憤恨,正想要對軟骨頭的王開林反唇相譏兩句,卻聽那個高振東問道:“你的表字可叫‘文長’?”
徐渭不知他怎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心中不免有些驚詫,但隨即一想,大丈夫立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又何懼之有!便昂然答道:“正是。”
高振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穿他的五髒六腑一般,突然笑了:“看你窮成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麼好搜的,進去應考吧!”
徐渭這下才真的愣住了,怔怔地看著高振東。
“怎麼?還要我派人送你入號舍不成?”
原來竟是既往不咎!徐渭心中湧出一陣暖流,但剛剛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執,感激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就拱手向他做了一揖,拾起被自己扔了一地的物品胡亂裝進考籃,就提著行李朝二門那邊走去。
徐渭出門之後,王開林悄悄起身,來到了高振東的麵前,低聲說:“三爺,此子甚是狂傲,言辭多有不敬之處,三爺為何卻要對他網開一麵?”
高振東其實也是懵懵懂懂。這一年裏,他一直留在南京協助呂芳追查逆黨監控江南數省官員,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工夫更不想來幹糾察科場風紀這樣的雞毛蒜皮的小破事,是皇上親下手劄點名派他來浙江,而且上諭裏指明讓他留意一個名叫“徐渭徐文長”的人。盡管對這樣的聖命殊為不解,但這兩年裏,皇上動輒就能夢通神靈,得來輔國能臣良將,卻是不爭的事實。而且,他方才略一試探,覺得此人風骨不俗,與呂公公時常提到的那個海瑞有幾分相似,便更堅信了這個判斷。但是,皇上密旨自然不能說給王開林知道,高振東便笑道:“那個窮酸書生,著實迂的可恨又可笑,就讓他去考上一考,看他腹內才學是否有脾氣那麼大。”
王開林之所以有此問,是見高振東不但知道那個狂生徐渭的表字,還對他挺客氣,便想知道徐渭是否背後有人,故此高振東才對他格外開恩,若是如此,他自然也要對此人“格外開恩”,但高振東的回答顯然不是這樣,忙陪笑道:“三爺真是豪爽蓋世、仁義無匹啊!”隨即,他又拱手道:“下官少陪。”
眼瞅著考試即將開始,高振東也不能把正副考官都拘在大堂之上,便欠了欠身:“王大人不必客氣,請自便。”
王開林衝著一位屬吏施了個眼色,就出了大堂。
過了片刻,那個屬吏也匆匆出來,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開林惡狠狠地說:“你是巡考的,給我盯緊那個狂生!”
那個屬吏一聽就明白王開林的意思,心中不禁為之一震,有些猶豫地看看王開林,似乎有話卻不敢說的樣子。
王開林以為他不能領會自己的意圖,進一步點明道:“有鎮撫司的上差在,什麼都得按朝廷的規矩來。閱卷官那裏也有鎮撫司的上差守著,到了那裏就有些麻煩,還得你這邊想辦法。也不要做的太明顯,過上個把時辰去看他一次。你知道該怎麼做。”
那個屬吏雖不入流,但在學政衙門待得久了,也知道那些生員個個都是十載寒窗,求個功名也著實辛苦,加之自持是王開林的心腹,便大著膽子幫徐渭求情說:“請大人恕小的多嘴,不是那個三爺都不跟他計較了嗎?”
王開林厲聲嗬斥道:“你懂什麼!那些鎮撫司的差爺向來隻抓當官的,哪隻眼睛裏能容下那個不入流的窮酸秀才!”
“那……”
因是自己的心腹,王開林也不瞞他:“三爺不跟他計較,卻不是說便不與本官計較!當眾頂撞三爺的人,若是讓他考取了,三爺的臉往哪裏擱?惹惱了三爺,不說別的,隻今日搜出那麼多作弊之人,三爺一份密報送上去,都夠本官把烏紗帽還給朝廷!”
接著,他又惡狠狠地說:“入闈前你統共帶了二、三十人來拜謁本官,本官翻了船,能有你的好?!”
那個屬吏聞言大震,忙不迭聲地說:“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徐渭卻不知道自己已是“簡在帝心”之人,更無端要被副主考學政大人“格外關照”,徑直進了二門。二門後麵還有一道門,名叫“龍門”,顧名思義,自然暗喻著連登金榜、飛黃騰達的意思。龍門內,平列著四道較小一點的門,取的是《虞書》中“辟四門”之意。過了這四道門,就來到考場之內。隻見一條寬闊的露天通道,從門邊一直向內延伸。露天通道的當中,建有一座“明遠樓”,樓高三層,飛簷軒窗,氣象頗為宏偉,但它的用意卻和考場四周的望樓一樣,是為了能夠隨時監視考場的情況,生員們在考場上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監考人員的眼睛,企圖作弊就不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