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想法斷非皇上忠奴義仆所該有,呂芳立刻打消了心頭的怨氣,歎了口氣,對高振東說:“唉,事已至此,什麼也不用說了,趕緊呈奏皇上吧!縱是皇上小有薄懲,也是我們沒有把差事辦好的緣故。”
高振東似乎還有些擔心,問道:“公公,屬下這回的罪……”
“放心吧!皇上的心比日月還明,不會將罪過都算到你的頭上……”
剛說了一句,呂芳覺得自己如今畢竟不在皇上的身邊,打這樣的保票未免不妥,便指點高振東說:“如今要緊的是如何補救。浙省桂榜已發,再做更改隻怕會鬧得沸沸揚揚,於皇上的初衷不符。這樣吧,你速去杭州找王開林,將那個徐渭的闈墨調出,以八百裏加急密送大內。對了,那個曾擾亂徐渭應考的屬吏是斷然不能饒放了,找個事情把他拿了,秘密看押,審出詳情,我們便能給皇上有個交代了。”
呂芳想了想,又說:“哦,還有,你不是曾派人與他交往過嗎?再派那人去找他,盯緊了且不能讓他出事。你不曉得,那些狂生最是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若因科場不第,羞憤之下做出什麼傻事,你我更無法向皇上交代啊!”
“公公說的是。屬下這就派他去找那個徐渭。”高振東想了想,又說:“隻是眼下還不能指證浙江科場出了亂子,調墨卷一事便不合規矩……”
“規矩?”呂芳冷笑道:“辦好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使就是我們這些奴才最大的規矩!隻為了討好你高三爺,他王開林不惜毀了一個年輕俊才一世的功名,你道他還敢跟你講規矩?”
“皇上既然下的是密旨,大概不願讓別人知曉此事,屬下怕那個王開林將此事張揚了出去……”
“他敢!”呂芳惡狠狠地說:“你並未讓他毀人功名,他卻這樣做了,分明是往日有隙,想移禍於你。往我鎮撫司的頭上潑髒水,就是往皇上的臉上潑髒水。真要鬧將起來,這個罪名不是他能擔得起的!”
高振東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呂公公鞭辟入裏,是屬下糊塗了!”
他想起王開林就有氣,既然有呂芳撐腰,就不怕把事情鬧大了,便說:“不如屬下這次去杭州,幹脆把那個王開林給拿了。敢這樣拿國家掄才大典當兒戲,我看他也幹淨不了!”
“過猶不及!”呂芳說:“王開林是一省的學政、三品大員,沒有確鑿的證據治他貪墨,一時半會還不好動他,不必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高振東試探著說:“公公,依屬下陋見,皇上今次派我們鎮撫司監督各省科場風紀,大概是要整頓科場。循著這個思路,那個王開林也拿得。拿了他,皇上便可殺一儆百,好好收拾外麵那些要銀子不要臉更不要命的貪官墨吏……”
呂芳沉吟著說:“你說的倒真有這個可能,國朝官吏多起於科場,科場不正,官場更難清,科場之風便關乎著吏風,整頓科場既能清肅吏風,更能安撫天下士子,皇上大概確有這層用意。不過,皇上的底牌還沒有亮,我們先做了是否會幹擾皇上的整體部署?再說了,那個王開林是李閣老的鄉誼,李閣老那邊不但有馬閣老,背後還站著夏閣老,而夏閣老的人遍布六部和兩京一十三省,且多是能吏幹員,諸多政務還離不開他們,如今江南初定,皇上輕易也不會拿他們開刀。要整頓吏風,嚴閣老手下那些個早就上了反貪局名單的人不正是好靶子?算了,天心似海,非我等所能測,幹好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使就是了,我大明的乾坤盡在皇上的掌握之中呢!”
呂芳和高振東果然猜測的沒錯,徐渭之所以會因玷汙了時務策試卷而落榜,正是王開林動了手腳。那位學政衙門的屬吏被鎮撫司秘密拿獲之後,還未等用刑便一五一十地招了,王開林如此指使他擾亂徐渭應考,如何在擾亂不成之後指使他用沾滿油漬的手去玷汙徐渭的時務策試卷,所有細節無一遺漏。高振東如獲至寶,一邊密疏將供詞呈奏皇上,一邊悄悄派人將王開林監控了起來,一俟聖旨下達,立刻抄家拿人。
等了許久,隻等到皇上三個字的回答:“知道了。”黃錦得了呂芳的囑托,偷偷地捎信過來,也隻知道皇上把徐渭那幾篇應考的八股時文交給禦前伺候筆墨的翰林院庶吉士張居正閱覽,卻命人把徐渭贈給裝扮成絲綢商人的鎮撫司暗探的那幅草書李白詩作《贈汪倫》裝裱了時時賞玩。
皇上的反應與他們的猜測如此大相徑庭,令呂芳和高振東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幸好那位裝扮成絲綢商人的鎮撫司暗探傳來消息,徐渭落榜之後雖說時常大罵鎮撫司之人“擅權亂政、作威作福”,大罵鄉試考官“奴顏婢膝、辱沒斯文”,卻沒有什麼過激的言行舉動,仍舊老老實實地擺他的書畫攤賣字賣畫,靠時有時無的一點菲薄收入勉強維持生計,兩人心裏這才稍稍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