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用心良苦(1 / 2)

出於好奇,大概也出於羨慕,回到明朝之後,朱厚熜曾著令呂芳為他打聽那個傳說中娶了九個老婆,還自號“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唐伯虎。呂芳動用廠衛暗探,上窮碧落下黃泉,把大明朝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此人,後來循著“才子”這個思路找文人打聽,才知道此人就是因弘治十二年科場舞弊案名噪一時的江南舉子唐寅。

唐寅是蘇州人氏,生於成化六年,少小有捷才,為時人所傾服,弘治十一年中南直隸鄉試第一解元,故時人多以“唐解元”相稱。弘治十二年,唐寅應會試,預先作文與考題一致,便引起了人們的議論,與主考官、禮部右侍郎程敏政有隙的言官趁機彈劾程敏政科場舞弊、泄露試題,明孝宗弘治皇帝大怒,將程敏政與唐寅等人一並下獄審訊。此案經法司審理,雖未確認有舞弊情事,但因唐寅考前曾拜訪過程敏政,乞求過文章,被罷黜為小吏。唐寅以之為恥,沒有去上任,回到蘇州終生不仕,並效太史公司馬遷遊曆名山大川之風,遠遊閩、浙諸山,湘、贛諸水,以鬻文賣畫為生,終生窮困潦倒,隻有續娶一妻沈九娘與其白頭偕老,並無“點秋香”之類的風流豔事,流傳於世的畫作之上也並無皇上所知的“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字號圖章。

聽了呂芳的回奏,並仔細看過廠衛多方搜羅到的唐寅所做的詩文字畫,朱厚熜這才知道,唐伯虎才子是真,風流是假,其畫風纖柔委婉,清雋生動,尤其擅長畫山水仕女圖,與明朝第一大流派畫院派多有不同,是剛剛於明朝中期崛起的一大畫派--吳中畫派的代表人物,同時,兼工書法,詩文俱佳;但他所謂放浪餘生的風流韻事全是虛構,大概是後世之人借其文名張冠李戴,那枚人們熟知並津津樂道的“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字號圖章大概也是別有用心之人的托偽之作。

未能滿足自己的獵奇之心,朱厚熜不免有些失望,但看唐寅的詩文,多是科場失意後體會世態炎涼的感悟之作或遊記、題畫之作,尤其是他的那篇散文《與文徵明書》,所述被累下獄之苦、出獄被黜之艱以及歸家之後困於生計的種種落拓的窘況,詞采華美,感情充沛,讀之不禁令人為之心酸。這些詩文沒有厚重的生活體驗和坎坷的人生經曆,是斷然寫不出來的。

自此之後,朱厚熜便時常在想一個問題:若是沒有弘治十二年那場莫須有的科場舞弊案,大明官場或許會多出一個能吏幹員;可是,中國曆史上就少了這麼一位傳奇式的大畫家。說句或許有失仁厚的話:那場莫須有的科場舞弊案,固然是唐寅個人人生的大不幸,卻是中國藝術史上的一大幸啊!

同樣如此的,還有蘇東坡,早在初登科場之時,就與弟弟蘇轍一起被宋仁宗視為宰輔之才,可若不是因為官場蹉跌,屢遭貶謫,他能有那麼多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傳世,為後世子孫留下那麼多彌足珍貴的藝術瑰寶?

宋明兩代都曆時數百年,宰相、首輔出了幾百個,六部九卿、封疆大吏更是多如牛毛,可對於後世之人來說,除了王安石、張居正等為數極少的大政治家,誰能象蘇東坡、唐伯虎那樣,在浩瀚的曆史長河中占據一席之地?而即便是王安石、張居正這樣的大政治家,又怎能象蘇東坡、唐伯虎那樣,成為人們口耳相傳的傳奇人物?

八股文章台閣體,消磨百代英雄氣。尤其是象徐渭這樣的大才子,本應專注於書畫藝術,卻要和尋常讀書人一樣,一輩子鑽研那百無一用的經學製藝、八股時文,年複一年地在科舉考場上耗費精力,是不是太可惜了一點?有這樣的時間,哪怕多寫兩幅字、多畫兩張畫,難道不比科場登第,做一位服蟒腰玉的達官顯貴,對後世的貢獻大?

有感於此,朱厚熜隻是密旨吩咐高振東留意徐渭,並沒有刻意要讓他金榜題名,成為皇家禦用文人或封建官吏。浙江學政王開林為了討好高振東而施出陰謀詭計讓徐渭名落孫山,也沒有讓他生氣,甚至還有一點幸災樂禍。

不過,出於好奇,也出於對這位傳奇人物的尊重,他將徐渭那幾篇應考的八股時文交給張居正審閱,想知道若沒有科場齷齪,徐渭這樣的大才子能否中舉出仕。誰知道張居正看了之後讚不絕口,聲稱此人經學造詣、文章功底並不在自己之下,也不遜於尋常進士出身的官員。朱厚熜立刻意識到,一個已經醞釀了許久的想法是時候拋出來了……

東暖閣裏,嚴嵩、李春芳、徐階和馬憲成四大閣員一起叩頭:“臣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