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執拗書生(1 / 2)

拍打著麵前的幾案,呂芳怒道:“那個徐渭,真真是個無君無父的狂生!”

浙省科場生員徐渭落第之事,被皇上妙手做成增開時務科取士這樣偌大的一片文章,實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妙。更令呂芳嘖嘖稱奇的是,皇上再次親下手劄,密令他派鎮撫司之人從側麵試探徐渭可否願意入畫院供職。誰曾想,如此浩蕩天恩,那個狂生徐渭竟然還不領情,狂悖無禮,一至於斯,怎能不令他義憤填膺!

呂芳當過十幾年的大明內相,對於那些科甲官員的迂腐守舊知之甚詳,因而對於皇上增開時務科所冒的風險,以及隨之而來的風潮,也是十分清楚。可他如今身在南京,無法為皇上盡一份心力,已然讓他覺得有負聖恩,若是連皇上一再交代的招攬徐渭入畫院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妥當,更是愧對主子多年來對自己的恩寵和信任!

更讓他生氣的是,你徐渭要寄情山水林泉,不願為朝廷效力也就罷了,皇上曾經提起的那個唐伯虎不是曾有一聯詩曰“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嗎?這才是率性自然、放浪不羈的名士風範!你徐渭若真這樣,倒也好給皇上交差了--皇上最是仁厚,牛不喝水也不會強按著頭讓你喝,你又何苦玩出這種建言獻策的把戲來玷汙聖聽、褻瀆聖聰?

這些迂腐頑劣的窮酸書生,讀書都讀傻了!識得幾個字,就自認有奇才異能,放眼天下,舍我其誰;進而就以為如今還是先秦乃至漢唐之世,可以繼續去做“策杖謁天子,驅馬出關門”的美夢。不錯,戰國時期有名的辯士,如合縱連橫的蘇秦、張儀,就是僅憑一張利嘴,博得天子寵信,封侯拜相;東方朔以三千簡上書漢武帝,出仕為郎官;及至唐朝,還有許多進身無路的文人墨客靠向朝廷獻文、獻策、獻詩詞歌賦而得以“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如今是什麼時世?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員連舉人應選之官都看不起,能同意當國者開這種幸進之門?

還有,皇上自開新政以來,為查補闕失而廣開言路,結果怎麼樣?不是妄議國策、指責新政違背祖製的怨望詆毀之文,便是一些顛三倒四、不知所雲的時政評論。皇上仁德寬厚,對之不屑一顧、一笑置之,從不以語言文字罪人。但這類送到禦前的所謂“策書”大多村鄙不經、粗陋無文,於國事無補,更給皇上平添煩憂,加之國朝政務不知凡幾,皇上宵衣旰食日夜操勞,已是疲累不堪,還要花時間費精力去閱覽這樣希奇古怪的謬誤之作,長此以往,聖體堪憂啊!

而且,旁人上書當道建言獻策,不過是謀求一條晉身之階,博取一官半職而已,徐渭這樣做,就值得問個“意欲何為”了--誠如他自家所言,他“頑劣不才,又是這般窮困潦倒”,科場也不順當,至今連個舉人功名也未考取,連應選出仕的資格都沒有,皇上有意讓他供職畫院任待詔,對於他一個白衣秀才來說,這是何等的榮耀!他卻還要玩這樣的把戲,那麼,用意也就可想而知,但絕不是他自己所說的“有一顆兼濟之心”,無非是看不起畫院那樣的清雅無實權的衙門,想賣弄文筆、逞露才華,換得更好的職位。朝廷官職乃是國家名器,他竟還敢挑肥揀瘦,這樣的行徑,除了“喪心病狂”四字之評,真不知還能如何論之!

越想越生氣,呂芳厭惡地看著徐渭所著的《靖海平倭策》,真恨不得把這勞什子撕得粉碎!

高振東身為錦衣衛三太保,當初就是呂芳一手**出來的,加之江南叛亂之後,原任南都的六部九卿因多有附逆之情事,被論罪懲處一網打盡,皇上又未安排許多官員補任,如今呂芳坐鎮江南,可以倚重的,也隻有廠衛之人,因而遇事常和高振東商議。兩人時常相處在一起,對他的心思,高振東大致也能猜個**不離十,見他如此氣惱,從旁勸道:“公公不必為這個狂生縈懷。依屬下看來,他本是一個至貧極賤之人,一旦識了幾個字,就自認身懷奇才異能,無出其右,因而便妄想獻策求得功名。不若將他拿了,檻送京師,嚴刑拷問,從重懲處,絕不可姑息縱容……”

呂芳沒好氣地應道:“你高三爺如今也學會跟咱家耍心眼了,想幫他脫罪就直說,卻說這樣的話!”

高振東被揭破了心思,也不臉紅,笑道:“公公這是什麼話?屬下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公公耍心眼啊!不過屬下以為,公公沒來由為這樣的狂生生氣。”

“咱家為他生氣?憑他也配?!”呂芳惱怒地說:“咱家生氣是看皇上那樣看重於他,他卻不能感懷聖恩,真是狗兒上轎--不識抬舉!”

“那麼,屬下便將他的策書一火焚之,斷了他的癡心念想。公公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