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謁首輔(2 / 2)

不過,他也知道,即便平日與那些同鄉的當道大僚打得火熱,提說舉薦何心隱和初幼嘉二人之事,隻怕也無人敢應承此事。別的不說,就衝終日守在何心隱和初幼嘉二人家門口的廠衛番子暗探,任他說破了天,也無人願淌這汪渾水。

張居正思前想後,覺得大概也隻有內閣輔臣能不懼怕廠衛勢力。可是,內閣四大閣員之中,李閣老和馬閣老是夏閣老的人,從當初舉子罷考到後來的江南叛亂,矛頭無不指向當時柄國執政的夏閣老,李閣老和馬閣老如今見到他這個天子近臣仍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拒人於千裏之外,他如何開得了口去求人家舉薦兩案要犯何心隱和初幼嘉二人?恩師徐階就更不用提了,為人最是謹小慎微,連他與何心隱和初幼嘉二人交往都嚴厲反對,若是懇請恩師舉薦他們應試製科,隻怕當時就要趕他出府。那麼,唯一剩下的,也隻有當朝首輔嚴嵩一人而已,嚴嵩與他地位懸殊,平日沒有什麼往來,但時常能在禦前見麵,見麵也還客氣,即便不答應,大概也不會傷他的麵子。因此,張居正專門挑了一個嚴嵩回家,恩師徐階在內閣當值的日子,硬著頭皮來到了嚴府關說此事。

嚴府的門房應聲出來了,見是一張陌生的、年輕的麵孔,當即就冷下了臉,官腔十足地問道:“你是誰?找老爺還是太老爺?”

張居正忙拱手施禮:“在下翰林院庶吉士張居正,特來拜望首輔大人,煩請小哥代為通稟。”

庶吉士有“儲相”之稱,六部九卿見了也是客氣有加,可張居正報出名頭,根本沒能使嚴府門房將麵容和語氣緩和下來:“我家太老爺向來不受私謁,有事到內閣說話。貴駕請回吧。”

張居正心中隱隱生出一絲怒氣:人常說相府家人七品官,看嚴府門房的架勢,三品都不止!但有求於人,也隻好禮賢下士,他忙從袍袖之中掏出一塊約莫五兩重的銀錠,攏在手裏遞了過去:“在下確有要事要麵謁首輔大人,煩請小哥代為通稟一聲。”

張居正尚且要稍加掩飾,可那個門房卻毫不在乎地將銀子掂了掂,大概是覺得分量不輕,這才緩和了麵容:“這個時辰,我家太老爺都在書房讀書,照例不見客的……”

聽他話語有所鬆動,張居正忙從袍袖之中又掏出一塊銀錠:“隻求通稟一聲,若是首輔大人不見,在下自會離去,斷不敢難為小哥。”

“行,看你還算誠摯,我就為你通稟。候著吧!”

嚴府的門關上了,張居正感慨萬千:平日禦前議事,嚴嵩盡管不似李閣老、馬閣老那樣風骨剛直,但論行政之能,仍不失為一位能臣良相。但古人雲“不知其君視其所使,不知其子視其所友。”嚴府區區一個雜役門房尚且如此仗勢驕矜淩人,推及本人,則也可略見一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其人操守德行比不得治家甚嚴的恩師……

正在想著,突然門那邊響起了一聲爽朗的笑聲:“哎呀呀,不知竟是張兄大駕光降,有失遠迎,祈望見諒,祈望見諒!”

話音未落,嚴府緊閉的大門突然全開了,一隊錦衣繡袍的年輕丫鬟打著燈籠,從門庭至天井排成兩路,將偌大的門庭和寬敞的天井照的亮如白晝,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正笑著站在大門的正中,正是嚴嵩之子嚴世蕃。

張居正微微有些詫異:大明以禮治國,官場中人更是一舉手一投足都要講究個禮儀法度,嚴世蕃既然大開中門,擺出這樣的陣勢來迎接他,卻並沒有換上會客的大服,而是還穿著一身居家的葛布棉袍,這顯然不是輕慢,而是一種特別的優待了。

嚴世蕃是正四品大理寺丞,張居正還是一個沒有品秩的庶吉士,照國朝禮儀規製,張居正該行跪拜之禮,但這裏是嚴家私邸,私邸可不必受此限製,全憑個人意願。若是其他官員前來拜謁首輔,並得到這樣的禮遇,興許激動之餘膝蓋一軟也就跪了,張居正卻不肯屈膝,深深一揖在地:“晚生張居正見過嚴大人。”

嚴世蕃疾步奔出門,伸手將張居正扶起:“張兄不必多禮。快快請進。”說著,攜著他的手,就將他引入門裏。

如此親密的舉動,隻合在知交好友之中,張居正隻和嚴世蕃在朝堂或禦前有過數麵之緣,不免覺得這樣有些別扭,但論年齒、論品秩,他都不能與嚴世蕃相比,所以也不敢掙脫他的手。

剛踏進門內,張居正就見門庭邊上還跪著一個人,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個高傲無比的門房。不用說,定是嚴世蕃惱怒他將張居正這個天子近臣、官場新貴拒之門外,要當麵責罰他給張居正消氣!

張居正立刻惶恐地說:“嚴大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