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求必應(1 / 2)

打定主意來求人,事到臨頭卻張不開口了。張居正尷尬地站了起來,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嚴嵩微微一笑:“那麼,老朽就冒昧猜度,可是為你那兩位朋友應試製科一事而來?”

張居正渾身一震,不顧禮儀地抬起頭看著嚴嵩:“首輔大人……”

嚴嵩又淳厚地笑了:“太嶽不必驚恐。老朽自度還有幾分識人之明,料想你張太嶽也不是那種為著自家之事張口求人之人,嗬嗬,看來老朽沒有猜錯。”

既然已被嚴嵩說破,張居正也不再裝假,忙躬身施禮:“何、初二人雖迂闊,尚有幾分可用之才,居正不忍見其埋沒草野而不能為國所用,故冒昧前來,祈望首輔大人俯允。”

嚴嵩沉吟著說:“老朽記得他二人並未被削去舉人功名;皇上又曾有恩旨,準允他二人入國子監為監生,無論從何而論,當也有應會試大比的資格,緣何要去應製科?”

張居正垂首應道:“回稟首輔大人,何、初二人年少無知,為奸邪所惑,曾有附逆之情事,其後雖迷途知返,並辱蒙聖恩,忝為太學士,卻不能見容於朝臣。晚生擔心會試閱卷之官心存成見,埋沒了他二人的文章,以致他二人為社稷效力以報君恩、贖舊過之機又遲了三年。舍本逐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嚴嵩壽眉又是一挑:“應試製科為何便是舍本逐末?同為國家掄才大典,製科還由皇上親自主持,又怎能稱之曰‘不得已而為之’?”

張居正原本是為了討好科甲正途出身的首輔嚴嵩才那樣說,見嚴嵩卻又以此指責自己,忙跪了下來:“晚生出言無狀,請首輔大人恕罪……”

嚴嵩擺擺手:“私友之間家居閑談,也說不上什麼罪不罪的,惟是你如今身份非同尋常,已為朝臣士林所側目。你且要記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說話行事一定要慎而又慎。老朽一點忠告,還望你能記住。”

張居正感動地說:“首輔大人教誨,晚生銘刻在心。”

嚴嵩淡淡地說:“教誨不敢。不過是念你年輕,惜你有才,怕你不察世事人情,遭厄蹉跌而已。聽說你拒納一位秦淮女史,那個何心隱和初幼嘉便罵你無情無義,還與你割袍斷義,此事當真?”

張居正羞紅了臉,囁嚅著應道:“回稟首輔大人,確有此事……”

“人不風流枉少年,章台走馬、秦樓尋芳也是你這等才子風雅之事。難能可貴的是,你能幡然悔悟,聞過即改,盡得聖人‘收放心’之要意,又何愧之有啊!”說著,嚴嵩又轉頭看著一直陪坐在身邊的嚴世蕃,搖頭歎道:“溫柔鄉乃是英雄塚,這個道理老朽與犬子東樓說過多次,可惜他還是不能明白,一妻二妾尚不知足,還鬧著要再討第四房小妻。兒子年歲大了,當爹的想管也管不了了,老朽隻得辟屋另居,求個眼不見為淨。隻論此節,他便無法與你張太嶽比類!”

官場中人、乃至京城百姓人盡皆知,嚴嵩一向不好女色,與結發妻子歐陽氏幾十年相濡以沫,恩愛情篤;可他的兒子嚴世蕃偏生是個色中餓鬼,不單是嚴嵩說的一妻二妾,家中蓄養了那麼多的豔姬美婢,不用說都是他的口中美食,至於流連秦樓楚觀,眠花宿柳更是家常便飯,時常被一些糾察風紀的風憲言官、巡城禦史告了上去。但因他是當朝首輔的公子,又是朝廷四品大員,這些私德小節也就沒有人深究。

不過,嚴嵩自曝家醜,嚴世蕃又在場,張居正怎敢隨意置喙,臧否是非?隻得尷尬地站在那裏,不敢應聲。

好在嚴嵩也隻是點到為止,話鋒一轉:“既他二人已與你割袍斷義,緣何還要為他們之事奔走說項?”

“回稟首輔大人,居正不才,辱蒙聖恩,無以為報,惟盡一份心力為朝廷廣納賢才而已。”

嚴嵩深深地看了張居正一眼,歎道:“難得你如此開明豁達,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老朽若是拒絕,豈不誤國誤君?”

這麼爽快就答應了,張居正喜出望外,深深地長揖在地:“首輔大人提攜後進之高風亮節,在下沒齒難忘……”

“太嶽這麼說,便折殺老朽了!佐君治政,其中最為緊要者,不過用人、幹事兩途而已。舉薦賢能,老朽職責所係,更義不容辭。”嚴嵩說:“不過,何、初二人畢竟曾名列欽案,朝野上下無不視其為逆跡昭著之人,老朽冒天下之大不韙舉薦他二人應試製科,太嶽你該如何謝我?”

張居正萬萬沒有想到,身為當朝首輔的嚴嵩竟然這樣毫無廉恥地當麵提條件,做出這樣不但有違大明律令、朝廷規製,更為朝臣士林所不齒的公行索賄之情事。他的腦袋頓時“轟”地一下,當場就要拂袖而去。但圍山九仞,他不願意就此功虧一簣,也想知道這個首輔大人到底能無恥到何等的地步,便垂下眼簾,說:“晚生愚鈍,懇請首輔大人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