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深謀遠慮(1 / 2)

嚴世蕃回到書房,就聽到仰靠在躺椅上的父親問道:“東樓,你覺得此子如何?”

嚴世蕃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了嚴嵩的腳下,幫父親脫去了便鞋,將父親的腳抱在懷裏,一邊隔著布襪按摩著穴位,一邊笑道:“以前兒子還以為這小子是走了狗屎運,今日一見,果然非是池中之物啊!”

嚴世蕃卓有才幹,自視甚高,加之又是當朝宰相的獨子,驕矜之氣就難免很盛,在嚴嵩麵前隨意臧否人物,時常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誰”的狂言,難得他這樣高看別人,嚴嵩也來了興趣,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且說來聽聽。”

“舉凡有才之士,莫不有幾分持才傲物的臭脾氣,此子身為天子近臣,卻不驕矜自傲,受到我家門房刁難,他雙手奉上門敬;兒子奉還賄銀,他又不動聲色地收下;及至前庭,看著我家那樣奢華,他似乎羨慕不已,卻又不露形跡;到了此處,下跪磕頭,禮數一點也不缺,與爹說話,也能泰然自若,這些已實屬難得。最難得的是,他本是徐階那個老滑頭的人,為了舉薦自己的那兩個逆黨朋友應試製科,卻求到爹的門下,可見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此機心手段,實非尋常幸進之人可比……”

分析完畢,嚴世蕃意猶未盡地加了一句:“除了麵皮還略微有些薄,求人辦事不好張口之外,兒子竟挑不到他的錯處。”

“說的是,他原本是修習理學,時下又隨徐閣老研習陽明心學,可謂一身而而博兩家之長,國朝後進之士,無出其右者!”嚴嵩也感慨道:“此子隨徐閣老習學陽明心學隻一年,便能勘悟‘身無外物’之真諦,不愧是當世罕有之才,皇上真有識人之慧眼!”

“如此英才,竟先被徐階那個滑頭羅致門下,不能為爹所用,實在可惜!” 嚴世蕃突然傾過了身子,惡狠狠地說:“爹,既然此子非我所能用,不若就將他除去,永絕後患!”

嚴嵩一哂:“說得輕巧!打狗還要看主人,他既已列入徐階門牆,徐階又與為父同在內閣,朝夕共事,如何能拿人家的得意門生開刀?”

“爹又在考兒子了。”嚴世蕃笑道:“爹若不是為要除此後患,為何要他代為恭撰製詩?”

嚴嵩正色問道:“你這是何意?”

“舉薦他那兩位逆跡昭著的朋友應試製科,已將夏言一黨得罪到了死處;代爹恭撰製詩,豈不讓徐階那個老滑頭以為他竟有改換門庭之心?到時候,一邊往死裏踩他,一邊又不幫他,隻要爹袖手旁觀,任他有通天大才,隻怕也是在劫難逃!”

“既是國朝有用之才,你卻又怎知為父便會袖手旁觀?”

聽出父親話語之中頗有讚許和回護張居正之意,嚴世蕃急了:“爹!他這般年歲,卻有這般修為城府,日後不為能臣,必為大奸!為了朝廷,為了皇上,爹也不能心存姑息之念!”

嚴嵩歎道:“就是為了朝廷,更是為了皇上,為父才不能袖手旁觀!他是簡在帝心之人,又時常侍奉禦前,皇上對他的文墨之能也頗多讚許。為父不能以誅心之論毀掉一個可造之才!”

嚴世蕃張張嘴,還要分辯,卻聽嚴嵩又說:“你把今日之事草具一疏,奏報皇上,要旨有二:張居正為國舉賢之心可嘉;關說人情之事則不可不察。懇請皇上命其退出機樞密勿之地,仍回翰林院為庶吉士,安心鑽研朝章國典,儲才養望,日後為朝廷所大用。”

“這……”嚴世蕃被父親變化莫測的舉動弄糊塗了:“爹的意思是——”

“張居正如今朝夕侍奉禦前,他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求為父舉薦他那兩位朋友,又焉知便不是奉有聖命?你莫要忘了,皇上對何、初二人也頗有回護之意,原本也是要許其入翰林院為庶吉士的,不過礙於朝野清議,這才作罷。以皇上之剛愎強橫,豈能受製於人?興許就要借增開製科之際,將二人援引入朝。否則為父又怎會那樣輕易便答應他?還有,此子雖入徐階門牆,卻還沒有正經的師徒名分,若能將之拉了過來,也是我們日後的一大強援。”

“可是,爹既然這樣上疏,他豈能再為我所用?”

“放心吧!”嚴嵩自得地一笑:“畢竟隻是一個後生小輩,爹自度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他還重上一點。這樣的密疏,皇上是不會讓他看的。”

“請爹恕兒子直言,爹這麼說,兒子不敢苟同。皇上天心似海,動輒便有非常之舉,不可以常理度之,”嚴世蕃將頭靠近了父親,低聲說:“莫非爹竟忘了當年張孚敬與夏言之事?”

當年張熜張孚敬為內閣首輔,與時任吏科都給事中的夏言交惡,羅織罪名,將夏言構陷下獄論死。誰知道皇上非但沒有責罰夏言,反而將張孚敬密奏夏言罪狀的奏疏當眾拋還張孚敬。當朝首輔不顧身份,親持堅銳,構陷一個小小的言官,令滿朝文武為之大嘩,張孚敬也因此聲名狼籍,灰溜溜地稱病請辭,告老還鄉,其後雖數度被召回複任首輔,卻始終不能為朝臣清流所容,動輒遭到彈劾攻訐,無法安於其位。而夏言卻因此博得朝臣的尊重,一路高歌猛進,很快便升任禮部尚書,繼而入閣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