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聖心厚望(2 / 2)

朱厚熜再次親手將張居正扶了起來,懇切地說:“以金換銀之事讓朕看到了你的操守,朕就不必再多說什麼了。但朕要提醒你的是,做官和做人是不同的,做人首重操守;做官首先要考慮的卻是如何能報效朝廷,造福百姓。此去昆山,你要謹記朕的這句話!”

是日,朱厚熜頒下了兩道聖諭,一是將嚴世蕃申請應試製科的奏疏明發邸報,予以褒揚,同意給假三月備考;二是授翰林院庶吉士張居正七品官銜,任南直隸蘇州府昆山知縣。

當朝首輔的公子、又是朝廷四品大員的嚴世蕃主動要求應試製科,已經令人嘖嘖稱奇;先前侍奉禦前的天子近臣、官場新貴張居正突然從雲端跌落下來,外放知縣,則更讓所有的人都為之驚歎不已,都說這個幸進的後生小子定是言辭行止不當,得罪了皇上,故才有此禍。其中尤為關注此事的,便是何心隱和初幼嘉二人。

初幼嘉聽說嚴嵩已向國子監祭酒田仰田大人舉薦二人應試製科,本就心有不甘,又聞說此事,以為是皇上遷怒於張居正找首輔嚴嵩關說人情,便與何心隱商議,要拒絕嚴嵩的舉薦,不去應試以示抗諫。

何心隱也把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了一起,既為自己的朋友高情厚義所感動,更為他為此搭上了自己的錦繡前程而感到不值,心裏也是百感交際,十分難受。但唯一讓他還略感欣慰的是,張居正當日曾說過自己是奉旨而來,皇上如此聖明仁厚,連他們這兩位有“逆跡”之人都如此包容,苦心孤詣回護他們,想必也不會因為此事怪罪於張居正,便安慰初幼嘉說:“此事頗為蹊蹺,或許並非如你所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又會是怎樣?”初幼嘉冷笑著說:“莫非太嶽侍奉禦前著實辛苦,皇上派他到昆山任知縣,讓他聽昆曲看南戲調息休養?”

這固然是句氣話,但他所說的“侍奉禦前著實辛苦”的話倒象是一聲斷喝,使何心隱心中那亂麻一般的思緒豁然開朗:“我明白了,正因太嶽侍奉禦前深契聖心,皇上覺得他是可造之才,故此才要把他放至外省曆練,以備日後所大用……”

“曆練?”初幼嘉反駁道:“尋常二甲進士,外放州縣已是貶謫,更遑論太嶽已是庶吉士!是儲相!哪有這樣的曆練法?豈不奇矣怪哉!”

“子美兄既如此說,愚兄倒要說上一句:這二年來,奇矣怪哉之事可還少嗎?多此一樁又有何妨?聖心之深遠,實不可以常人常理度之啊!”

初幼嘉為之語塞,過了半晌卻還是心意難平,氣呼呼地說:“太嶽實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困於州牧縣尹之位,既不能一申平生之夙願,又要受累於迎來送往、追比賦稅乃至追盜捕寇,豈不可惜!”

“正所謂不積矽步,無以至千裏。”何心隱開玩笑說:“不掃一屋,何以掃天下?不當州牧縣尹,如何能位列朝堂,指點江山?”

初幼嘉沒好氣地說:“太嶽已落難至斯,你還有心思說笑!”

何心隱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其實有些話,愚兄早就想對你和太嶽說了。你們這些理學之士,專一隻讀聖賢之書,卻不知天下事,事皆有理,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有字之書固然當讀,然書中不過死道理,世事洞明皆學問,無字之書卻也不可不讀。故愚兄以為,聖人有字之書太嶽都讀過了,如今要讀的,便是從山澤草野、人間百態中,讀無字之大書,求無字之真理。人間百態尤為複雜者,莫過人心世故;人心世故尤為難測者,莫過官場。太嶽初涉官場,便被皇上簡拔至禦前伺候筆墨,一時風光無限,可正所謂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風光的背後,又有多少人嫉之妒之,欲取而代之。有此番蹉跌,實是太嶽之大幸。此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空乏其身,經此番蹉跌,太嶽必可成為國之大器!”

何心隱這一番宏論,聽得初幼嘉暗自咋舌。雖然他並不讚同何心隱這樣樂觀的判斷,但他知道陽明心學傳人一向講究“知行合一”,素來以匡扶正道、澄清天下為己任,赤手空拳亦敢與龍蛇相搏。何心隱又出身於王學左派中新近崛起的泰州學派,一心探求經世致用之術,無論學問、才幹,還是識見都比自己精深,因而也就姑且信了他的話,歎道:“若是這樣,那自然是好的。可惜,太嶽此番南下,你我卻無法去送一送他,把你這番話說與他知道……”

“子美兄,愚兄知道你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可你也不該如此小覷了太嶽。”何心隱將頭抬起,目光投過窗欞投向了悠遠的碧空,感慨地說:“太嶽何等人物,豈能勘不破此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