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前十名的名單報了上來,由皇上欽點一甲前三名,朱厚熜並沒有看到那兩個熟悉的名字,倒有幾個名字似乎眼熟、大概曾經在什麼書裏看到過,如殷士儋、王崇古、殷正茂等。
王世貞不能名列一甲,早就在朱厚熜的預料之中——不是因為他的水平不夠,而是因為他出身官宦之家,他的父親王忬是都察院右都禦史,朝廷二品大員。
盡管朱厚熜也是一個應試教育的受害者,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延續了上千年的封建科舉取士製度,雖然有著葬送人才、禁錮思想等等這樣那樣的弊端,但曆史證明,在那樣的年代裏,這是一個最為科學合理的製度——在科舉考場上,由於存在著種種禁而不止的舞弊現象,沒有也不可能有絕對的公正,但有著相對的公平,無論你是世家子弟,還是寒門書生,要想奔出美好前程,那麼就必須走上科場,老老實實地答完考卷,然後封上自己的姓名,靜靜地等待的命運的裁決。
明朝的監察係統地位超然,科道言官準許風聞奏事,每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更是他們關注的重點,若是考官讓王世貞這樣的高幹子弟名列前茅,立刻就會有言官的彈章奏疏雪片一樣湧進大內,什麼“子憑父貴”、“營私舞弊”之類的猜測鋪天蓋地,偏偏這又是說不清楚的事情,皇上若是信了,自然罷官貶謫甚至人頭落地;即便皇上不信這些謠言,考官的名聲已經臭了,日後何以在朝堂士林立足?因此,那些考官寧可冒著得罪當朝大員的風險,也不願意背上這樣的罵名。有明一代,高幹子弟參加科舉考試,大都沒有什麼好名次。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分別中了狀元和榜眼的張居正生前便受人攻訐,死後更是被批倒批臭再踩上一萬隻腳。唯一的例外,是嘉靖初年的內閣首輔楊廷和,兒子楊慎高中狀元,他卻沒有挨罵,那也隻是因為楊慎在提著考籃下科場之前,便已經名滿天下,以至於大家一致公認他必中狀元,他若中不了狀元,隻怕那些言官又該交章彈劾考官“營私舞弊,妒賢忌能”了!
楊繼盛不但沒能名列前茅,甚至排名還相當靠後,殿試之後論名次,大概隻能是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不過,他是國子監的監生。由於國子監監生可以不經科舉,直接做官,隻是名額較少而已,因而在朱厚熜破例恩準嘉靖二十三年罷考的舉子進入國子監深造之前,這裏彙聚了眾多吃不了讀書之苦更過不了科舉門檻的官宦子弟,一門心思爭奪那幾個為數極少的名額,少有能憑自己的真本事考中之人。在這種情況下,國子監的祭酒田仰身為副主考,應該不會虧待自己的學生。楊繼盛的名次靠後,大概是因為他的經學造詣……哦,確實還有進一步提高的餘地吧!
雖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但象楊繼盛這樣名標青史之人卻沒能在科舉考試中博取一個好名次,讓朱厚熜有些遺憾,也曾想過動動手腳,將他的科名拔高,為他日後進六科廊或都察院當個科道言官奠定堅實的基礎。不過,躊躇了好久,朱厚熜最終放棄了這個有點傻氣的想法,一來因為海瑞之事他已經裝神弄鬼了一次,這種事情畢竟有損自己的“聖名”,可一而不可再;二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助人為樂,還是拔苗助長,每個人的成長經曆都決定著他日後的成就;而且,每一次挫折都是一筆寶貴的人生財富,還是不要過多幹涉別人的自由成長、自由發展的好……
出於這種考慮,朱厚熜放手把評定會試中式舉子名次的大權交給了正副主考官徐階和田仰,他們兩位當世大儒,一個是心學傳人,一個是理學名宿,他們取中的進士,應該都是一些正人君子;他們評定出來的名次,應該也能客觀公正地反映舉子的真實水平,不致引起太大的爭議。而自己那點古文功底,平日看奏疏都很吃力,最近一段時間不眠不休地看了那麼多時務科、製科的墨卷,也該休息一下,著手準備即將要召開的大明王朝前所未有的軍事檢討會,會同全軍高級將領深入討論前兩年幾場大的戰事的成敗得失,認真研究確定今後較長一段時期的國土防禦重點和軍事鬥爭主要方向。
願望總是美好的,可現實卻總是那樣的殘酷。朱厚熜以為有國朝舊製可以遵循,又有徐階和田仰兩位當世大儒坐鎮主持,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的明經科取士,卻偏偏出了大問題,將本來就鬧得沸沸揚揚的嘉靖二十六年會試大比更攪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