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廷科舉製度,舉子經會試合格之後,還不能稱為進士,隻能稱為“會試中式舉子”,還需要參加殿試確定最終的名次。不過,由於殿試隻確定名次,不存在淘汰的問題,那些會試中式舉子都已經可以算是嘉靖二十六年新科進士了。因此,明經科殿試揭榜前,朝廷照例舉行了一場唱名典禮,叫做傳臚,由禮部和翰林院共同主持。內閣首輔、禮部尚書嚴嵩代表朝廷宣布了新科進士的名字,因尚未最終放出皇榜,舉子姓名按照籍貫排序。
這是製科和時務科進士無法享受的殊榮,與一係列科考的程序安排一樣,都顯示出了隻有明經科取中的人才算是正而八經的國家棟梁、社稷幹城。
唱名之後,有位名叫張瀚的舉子代表這些新科進士向當今聖上朱厚熜進獻了謝表。朱厚熜知道,他是徐階和田仰內定的狀元,隻等自己批紅照準而已。到底是被視為天下第一人的狀元郎,連朱厚熜那個不怎麼懂的歌賦的人都覺得他的謝表寫的非常華麗公正。伴隨著翰林院的翰林們的齊聲高歌,會試主考官、內閣學士、吏部左侍郎兼掌翰林院事徐階帶領新科進士衝著禦座舞拜,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朱厚熜禮節性地對這些新科進士說了幾句話,不外乎勉勵他們好好幹,一定要遵紀守法,恪守臣職,盡心盡力為朝廷服務,日後出將入相,文淵閣淩霄殿有的是他們的位子;然後就吩咐給新科進士賞賜,每位新科進士都領到了一件大紅色的宮袍,一枝可以插在圓頂紗帽翅上的彩色宮花和一套深藍色的官服。宮袍和彩花是現在和接下來幾天舉行一係列慶典活動中,那些新科進士做秀的時候的標準裝備;官服自然是這些讀書人這麼多年夢寐以求的東西,宣告著他們十年寒窗所下的水磨工夫沒有白費,他們自此終於熬出了頭,擺脫了普通百姓的身份,以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的身份昂首闊步進入了大明官場。
接下來,那些新科進士被集體帶到偏殿套上新發的大紅色宮袍,戴上了圓頂烏紗帽,把那鮮豔的彩花按照規定的方式插在紗帽右側規定的位置,然後回到大殿又一次向朱厚熜望闕舞拜、三呼萬歲。看見一次招收了這麼多或真或假的人才充實國家公務員隊伍,朱厚熜自然滿麵春風,吩咐他們免禮平身並宣布給這些新科進士賜宴。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瓊林宴。黃梅戲《女駙馬》裏有一句著名的唱詞:“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說的就是這個。
說心裏話,這才是整個儀式之中朱厚熜最為關心的環節。在那個時空,每逢高考成績公布的七、八月份,各大酒店都要隆重推出價位不菲的狀元宴,可到底真正的狀元宴——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瓊林宴到底都吃了些什麼,除了極少數學識淵博的曆史學家和仿膳專家,恐怕沒有人能知道。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那麼他就一定要看個究竟。
說來真是慚愧啊!原本嘉靖二十三年就可以了此心願,就因為自己要推行那勞什子的新政,鬧出了舉子罷考的醜聞,使他不得不推遲了三年才能有機會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身為九五之尊的皇上,也不是能為所欲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比如這件事,他既不可能讓尚膳監單獨給自己做一桌瓊林宴,也不可能頒聖旨、下口諭,讓負責籌辦各式國宴的鴻臚寺把瓊林宴的菜單呈送禦前讓自己審閱,隻好將這個小小的心願埋藏在心底整整三年之久。
宴會的場所當然不能是莊嚴肅穆的金鑾殿,而是在與金鑾殿比鄰的偏殿之中。奉旨陪吃的內閣首輔嚴嵩和會試正副考官徐階、田仰等三人麵前放著食桌,並被賜了坐;那些會試中式舉子則和殿試時一樣,被皇上賜了繡墊席地而坐,麵前還是擺著一張製式的案幾,所不同的是,麵前的試卷換成了一盤盤美味佳肴,將條案擺的滿滿澄澄的。
滿足了好奇心的朱厚熜再一次表現出了他寬厚仁君的高尚品德,宴會剛一開始,他號召大家共同舉杯,慶祝今天這樣盛大的君臣歡聚一堂的盛會之後,就準備起駕回宮了。他也明白,那些新科進士大都寒窗苦讀皓首窮經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換來自己人生唯一的一次作為主角參加瓊林宴的機會,有他這個皇帝在場誰敢放開來吃?所以他準備自動退場,留給他們相對寬鬆的環境,好讓他們悉心享受靠著自己辛勤的勞動和聰明的腦袋換來的美味佳肴。
就在這個時候,有名新科進士離開了座位,俯身在地:“臣,嘉靖二十六年會試中式舉子楊繼盛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厚熜一時無法將眼前那位二十來歲,身材單薄、貌不驚人的新科進士與曆史上那位鐵骨錚錚的大忠臣聯係在一起,一句“啊?你就是楊繼盛?”差點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