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瓊林宴亂(2 / 2)

果然人不可貌相!朱厚熜心中慨歎一聲,然後穩定了情緒,微笑著說:“楊愛卿免禮平身。你可有事要陳奏於朕?”

“臣有一副畫想敬獻吾皇。”

朱厚熜知道,士人華選有進獻詩詞歌賦和書畫的傳統,但都是些歌功頌德之作。這樣做當然是為了展露才華,更是為了使皇上高興,能在確定殿試名次和之後封授官職之時給予特別的優待。說起來,別人這樣倒也罷了,楊繼盛這麼做,就讓他感覺有點怪。

不過,他又一想,或許是朕這些年宵衣旰食勵精圖治,贏得了天下官紳百姓的一致景仰,連楊繼盛這樣的梗骨直臣都無法說出朕的不是了吧!當即喜滋滋地說:“哈哈,楊愛卿還擅長丹青之術啊!好好好,快呈給朕看。”

“謝皇上!”

楊繼盛跪在地上,解開身上的宮袍和原先穿的那身白布直裰,從貼身的衣服裏掏出一副長長的畫卷,接著,他突然不顧禮儀地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禦座上的皇上,卻發現皇上恰恰也正用那溫和的目光看著自己,他趕緊將頭低了下來,雙手將畫卷高舉過頭。

此處雖不是金鑾殿,但也是天家肅穆之地,楊繼盛不顧禮儀地在禦前解衣寬帶,讓隨侍左右的司禮監掌印陳洪、首席秉筆黃錦都為之憤怒,但皇上沒有發旨,他們也不敢隨意出聲,隻將憤怒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早已嚇白了臉的嚴嵩、徐階和田仰三人。

朱厚熜倒是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他隻以為楊繼盛為求轟動,才將畫卷藏匿在內衣之中;隨即他又看見了楊繼盛那身補丁摞著補丁的裏衣,更是無比感動:早就派人打聽過,楊繼盛家境貧寒,自幼喪母,放牛為生,家中無力供他上學,他在私塾門外站著聽講長達六年之久,這才感動了家人,變賣家產將他送到了私塾求學。中了秀才之後考入國子監當監生,靠著那麼點廩膳銀過活,終於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中了進士。象這樣貧而好學、窮且彌堅的年輕人,真該樹為士人學子的榜樣啊!

不過,就在他感慨萬千之時,突然與楊繼盛的目光撞個正著,在那一刹那間,他發現楊繼盛的目光之中,有一種與大典之上歡樂祥和的氣氛有些不一樣的東西。由於楊繼盛飛快地將目光閃躲開去,他的那種奇怪的感覺也就稍縱即逝。

陳洪疾步走到楊繼盛的麵前,接過了畫卷,呈放在了朱厚熜麵前的禦案之上。

畢竟是自己熟知的曆史人物,既然楊繼盛有心以此顯露才華、揚名於世,朱厚熜也願意成全他,便不忙著命人打開,而是笑著招呼嚴嵩、徐階等人:“嚴閣老、徐閣老、田老夫子,來來來,都過來與朕一起欣賞楊愛卿的丹青妙筆。嗬嗬,多才多藝,不愧是我大明朝的進士!”

嚴嵩近日心情十分愉悅,又見皇上此刻的心情出奇地好,一邊走向禦案,一邊湊趣說:“皇上說的是。琴棋書畫,書生四藝,這位楊繼盛可謂盡得士子風流!”

自己的學生博得頭彩,國子監祭酒田仰也覺得顏麵有光,回頭看了一眼還跪在那裏的楊繼盛,見楊繼盛頭死死地趴在地上,身子卻在微微顫抖著。

田仰心中微微一笑:到底是年輕人,驟然得蒙天恩,難免誠惶誠恐啊!不過,這個出其不意的舉動倒是十分精彩,如此一來,他便能簡在帝心了……

臨時在偏殿設置的禦案、禦座,就沒有金鑾殿上那幾階漢白玉的禦階,三位大臣站到了皇上的身邊,陳洪打開了畫卷上的束帶,和黃錦分站禦案兩側,一左一右同時緩緩地打開了畫卷。

一副令人匪夷所思的畫展現在了皇上和三位大臣的麵前,如同一股冷風撲麵而來——隻見足有六尺長的畫卷上,一群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百姓,拄著木棍、拿著破碗,蹣跚而行在一條荒涼的路上,他們的那種悲憤、哀痛、無奈、愁苦,都被刻畫得栩栩如生;道路的兩旁,倒斃的屍體比比皆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畫麵的背景,則是一片水鄉澤國,房舍、林木都被淹沒其中,水麵上隨處可見漂浮的屍體……

滿目災黎遍野、亡命流離之景的圖畫猛地映入眼簾,令朱厚熜渾身猛地一顫,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嚴嵩和徐階也是瞠目結舌,僵在那裏。隻有田仰似乎還能勉強收斂心神,驚恐地扭頭向大殿的中央看去。

此時的楊繼盛已經不再顫抖,似乎還將身子微微抬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