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許二原本就是入贅滿刺加的僑胞,由他經營那條線路,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這邊背靠祖國大後方做堅強後盾,那邊有老丈人、大舅哥和三姑六婆撐腰,佛朗機人別說是欺負他,想要與他公平競爭,隻怕都難啊!”
高拱湊趣說:“還有曆代遷徙至西番諸國定居的百姓,仰賴皇上如天之仁,得歸故裏,定懷忠義報國之心,可為我大明海商之一大強援。”
原來,東南沿海各省,尤其是閩粵兩省人稠地狹,且多為貧瘠山地,田園不足於耕,多數百姓望海為生。明朝厲行海禁之國策,連下海捕魚都被嚴厲禁止,百姓無以為生,許多人隻好挺而走險,私下海通商於南洋國家,被官府偵知之後便要發海捕文書緝拿歸案,抓獲之後更要依《大明律》治罪,輕則充軍遠外,重則處以極刑,因而許多人便流落異域,與當地土著通婚,如今已曆數代,生不得歸故裏,死不得入祖墳,受盡了離散之苦。朱厚熜廢弛海禁之後,命汪直下南洋貨殖於西番諸國,給他的一大任務便是宣諭四方,赦免所有滯留海外之人的通番之罪,允許這些流落異國他鄉的同胞葉落歸根。
乍一聽聞這道恩旨,所有海外華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非要親眼看一眼那繡著金龍的明黃錦緞,看一眼那久違了的方塊字,最緊要的是看一眼那四方四正的大明寶璽,確認自己的確看到了朱紅色的四個大字——“皇帝之寶”,才一頭栽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來壓抑在心頭的對故國家園的思念之情,隨著淚水盡情地宣泄出來。其中有不少人是土生土長的華裔,他們雖說從未見過父輩祖輩口中所說的故國,也都換上了大明士民百姓的冠服,帶著全家老小一起焚香祭奠先祖,用這一大好消息告慰先祖的在天之靈。
無論哪個時代,中國人都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戀土情結,皇上的這道恩旨一下,不少海外僑胞立刻就賤賣了在異國他鄉辛辛苦苦掙下的家業,搭乘汪直的船回到了祖國,這些人或被各家商號禮聘為與佛朗機人打交道、做買賣急需的通事(翻譯),或被各地官府禮聘為農耕教諭,教授閩粵兩省百姓引種番薯,相得益彰,街頭巷尾、田間阡陌,到處都有發自肺腑的頌聖之聲。
這些事情,高拱和閩粵兩省各級衙門早有奏報,可聽高拱這麼說了之後,朱厚熜還是很得意,笑著說:“嗬嗬,他們畢竟都是炎黃子孫,無論走到天涯海角,身上流的還是我中華兒女的一腔熱血,胳膊肘當然不會朝外拐。不過,朕前次在你的奏疏中批了‘出國自由,回國自願’,這一原則可不能變,那些海外僑民不但可為我大明海商的強援,更可將我中華文化、天朝禮儀傳播至西番諸國,能鞏固那些藩屬之國的向化之心,也不能都被你們拉回國來。”
高拱應道:“臣已命汪直將皇上‘無論身在何方,也能報效家國’的聖諭曉諭四方,那些仍留在西番諸國的僑民無不感懷聖恩浩蕩、天心仁厚,矢誌為皇上盡忠、為國家效力。汪直也謹遵聖諭,遴選僑民之中忠誠可靠且精明強幹者入其商號,在爪哇、呂宋、滿刺加、暹羅等地遍設貨棧,西番諸國但有風吹草動,我朝都能了如指掌。”
這是朱厚熜布下的一著閑棋,他已經料定日後隨著貿易摩擦的不斷加劇,與葡萄牙人必有一戰,密切關注葡萄牙人的動向就顯得尤為重要。因此,那些大明海商駐東南亞各國辦事處除了正當經商之外,還承擔著為朝廷搜集各國政治、經濟、軍事情報的重要使命,尤其是在目前已被葡萄牙人占據的爪哇、呂宋、滿刺加等地,更是布設了眾多的眼線,盡管因為通訊手段的落後,未必就能及時送出重要的情報,但也聊勝於無。
下一步,就該是那些遠適海外、被汪直船隊扔得到處都是的藩王宗室發揮作用了——那些天潢貴胄因參與江南叛亂,被發配到了海外蠻夷之地,肯定不願意為朝廷效命,但他們畢竟是朱元璋的龍子鳳孫,雖是發配,朱厚熜為了顧全天家體麵和天親之誼,也少不了要按照人家的爵位,給他們撥上幾十至幾百名隨從護衛一同遷徙海外,廠衛趁機安插一些番子暗探,簡直易如反掌!
朱厚熜目光投向了窗外,似乎在眺望那一望無垠的萬頃碧波,聲音也顯得是那樣的激動:“國朝北築長城以禦蒙元,護衛我大明國土;如今,朕要用我大明海商和諸多僑胞築一道海外長城,護衛我大明萬裏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