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明知故犯(1 / 2)

嘉靖即位之初,鑒於前朝武宗正德先帝寵信宦官、任由“八虎”濁亂朝綱,導致天下變亂蜂起的慘痛教訓,在楊廷和等一幫忠臣能吏的輔佐下,誅殺江彬、錢寧等佞臣和奸宦頭目,連曾經做過諸如保護閣臣楊一清,揭發劉瑾專權擅政並促成武宗正德皇帝族滅劉瑾等好事的太監張永也被趕出了宮廷,並嚴厲約束身邊的內侍和廠衛,使朝政為之一清。其後,雖說由於“大禮儀之爭”,使他不得不再度祭出廠衛這一有力武器對抗、打擊朝臣,但終嘉靖一朝,無論司禮監和廠衛都還算老實,沒有出現過象明朝其他皇帝在位之時那種閹寺弄權、特務橫行的混亂局麵。

隻是從司禮監手中收回批紅大權一事,卻讓朱厚熜躊躇了。

說來可笑,令朱厚熜躊躇的原因竟是怕麻煩——他如今乾綱獨斷、事必躬親,奏疏都由他親自批閱,重要的政事都要給出明確的批示意見,內閣遵循聖意擬出條陳,墨書呈進,他看後不再改動才發給司禮監批紅。各部院司寺各大衙門,還有兩京一十三省,政務不知凡幾,一天需要他批閱的奏疏少則幾十份,多則上百份,已經讓他苦不堪言,若是所有的票擬再都由他親自朱筆照抄,工作量就實在太大了,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來思考國家大事?

想到這裏,朱厚熜歎了口氣:“海瑞要諫的複設太詛聖訓鐵牌、撤裁東廠、由朕收回批紅大權三事,朕也不是沒有想過,前兩事倒不要緊,惟是批紅一事關乎國朝舊製、祖宗成法,朕也不好貿然改易……”

高拱卻不知道皇上想偷懶,在他看來,比之掛牌子、裁東廠,剝奪司禮監批紅大權才是最要緊的舉措,若還讓閹寺借批紅之權幹預朝政,重新掛上的牌子可以再摘掉,撤裁的東廠可以複設。他忙說:“若說批紅一事係出國朝舊製、祖宗成法,臣不敢苟同。太祖高皇帝鑒於前朝奸相弄權之弊,廢宰相之製而代之以內閣,親持統命百官、掌控天下之權,奏章條陳由內閣票擬呈送禦前由皇上裁定,合則批紅通行天下,不合則發還內閣重擬,由此可見這批紅之權乃是皇權聖意之體現,具有絕對之權威,寥寥數點朱批,天下莫不凜然奉行。成祖文皇帝、仁宣二位先帝無不如此親操權柄,乾綱獨斷,遂有永樂盛世、仁宣之治。及至正統年間,因英宗先帝當國之時尚在幼衝之年,權閹王振巧言蒙蔽人主,將那批紅之權竊為己用,或親自捉刀代筆,或委予其下之司禮監秉筆。朝臣接到諭旨,雖不知真為聖意還是權閹私做決斷,卻隻能奉行而未敢置喙,遂使王振能以內監之身把持朝政窺測皇權,以致朝廷正風為之一窒,更有一幹士林敗類見其權勢日盛,便趨炎附勢,賣身投靠以換取高位厚祿,有其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王振奸黨運六部如棋子,驅大臣如仆役,氣焰一時無兩,終致我大明有土木堡之敗,誤國禍軍,陷英宗先帝於虜賊之手,更致我大明社稷幾近萬劫不複之險地。然英宗以降,後世之列位先帝不審而察之,糾而改之,仍複由閹寺代為批紅,及至正德年間,武宗先帝優遊怠政,寵信八虎,批紅之權歸於司禮監閹寺遂成定製,以致此弊著為永例。臣愚以為,此乃國朝最大之弊政!”

高拱知道,自己隨意臧否列位先帝,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但見皇上並未出聲嗬斥自己,而是緊皺著眉頭思索,顯然已被自己的話所觸動,正在猶豫之中,他又慷慨激昂地說:“祖宗舊製,禦門聽政,凡各衙門奏事,俱是玉音親答,以見政令出自主上,臣子不敢預也!臣鬥膽敢問皇上一句,口耳相傳尚且如此,緣何各司官衙門正式具文上奏之事卻由閹奴代批代答?且奏章經批紅,便是聖旨,各司衙門並億萬臣民莫不凜然奉行,若由閹奴代批,卻有誰能斷言便是出於聖裁?依臣之愚見,皇上當俯允海瑞所請,收回批紅大權,親筆朱批聖意頒行天下,以示皇權歸一,更顯人主威嚴。”

朱厚熜又歎道:“唉!其實,閹寺專權亂政之禍,史不絕書,而我朝以司禮監代為批紅,更為寺人內官竊權自用大開方便之門,更是埋下閹寺專權亂政之隱患,朕也未曾沒有想過要廢弛此弊。隻是以聖祖、成祖之勤勉自勵,尚且不能做到大小庶務,事必躬親,朕之薄才難及聖祖、成祖兩位先帝於萬一,怎能自操權柄?”

說著,他從禦案上拿起一份奏疏,遞給高拱:“你看看,這是山西榆次縣令上呈的奏疏,因嘉靖二十三年韃靼犯境,設在該縣的一個從六品守禦千戶所全軍覆沒。其後,朝廷將河南某地衛所一部遷至山西重建了該千戶所,恢複了軍屯。因地界不清,侵占了流亡他鄉的百姓的民田。該縣令多次交涉未果,便呈上了這道奏疏。事體雖小,卻涉及兵、戶兩部及某省,任是哪個衙門也無權處置,此事便推到了朕的跟前。依你之見,這樣的事朕是否應該發內閣擬票,呈送禦前再由朕來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