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一邊踱步,一邊想著這些心事,嚴嵩餘光突然瞥到通政使司右通政趙文華的身影在內閣的門邊一閃,象是朝裏麵窺視了一眼,接著就飛快地閃進了門裏。
通政使司是大九卿衙門之一,職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早朝時彙總在外之題本奏本,在京之奏本呈進大內,由司禮監轉呈禦覽,有徑自封進者則參駁;午朝引奏臣民之言事者,有機密則不時入奏,職責十分重要。因此,嘉靖二十三年,嚴嵩借薛、陳謀逆之事挽回聖心,重新進入內閣之後,便趁著調整增補十八衙門堂官佐貳的機會,將自己的螟蛉義子趙文華拔擢為通政使司右通政。凡外臣上疏奏章,隻要涉及朝政大事,必由趙文華將副本先送嚴嵩閱看,然後才上奏。嚴嵩因此也得以對京城各大衙門、天下各省府州縣各級衙門的動向和奏議了然於心,並能事先深思熟慮、參祥謀劃,皇上每每問起政事,所奏大都能契合聖意,多次贏得皇上的讚譽,對他寵信日盛一日;對於那些參劾自己的奏疏,更能早做提防,使自己首輔之位堅如磐石。
不過,為了掩人耳目,更為了不致引起皇上的懷疑和猜忌,嚴嵩嚴令趙文華平日不得到內閣來,一應奏疏都交由嚴世蕃傳遞,而以嚴世蕃的聰明才智,看過奏疏之後,便能給嚴嵩提出許多很好的建議,父子三人配合默契,固寵邀榮自是無人可比。
看到趙文華急衝衝地進了內閣,嚴嵩心裏不由得起了疑:這個時辰他該整理奏疏準備呈報司禮監,為何卻要到閣裏來?莫非是有緊急之事要稟報?於是,他輕聲咳嗽一聲,轉身折回到了自己的值房。
果然,他前腳剛進值房,神色慌張的趙文華也不經通報就徑直闖了進來,結結巴巴地叫道:“爹……”
嚴嵩壓低聲音嗬斥道:“什麼爹?你真要孝順,就不要動不動就往閣裏跑,眼瞅著上朝的時辰就到了,撞著其他閣老,又該要嚼為父的舌頭,說為父把持言路、蒙蔽聖聽了!”
“是是是,爹訓的是。”趙文華唯唯諾諾地說:“兒子也知道這樣不太妥當,隻是茲事體大,兒子不敢不趕緊過來稟報爹……”說著,他從袍袖之中拿出幾張箋紙,遞到了嚴嵩的案頭。
嚴嵩目光示意趙文華關上值房的門,然後拿起了那份幾張箋紙。抬頭一行字映入眼簾:《請抑內官重閣責疏》。
即便是修行養氣幾十年的當世大儒,又是浮沉宦海幾十年的內閣首輔,嚴嵩隻看到了這個題目,頓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才穩定了心神,問道:“這……這是誰上呈的奏疏?”
趙文華義憤填膺地說:“回爹的話,便是那個天殺的賊配軍海瑞!”
嚴嵩正色說道:“什麼賊配軍?他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又是新科製科進士,且不可仍存門戶之見,以舊稱輕之賤之!你且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爹的話,昨日酉時許,那個海瑞將奏疏呈進東闕門我通政使司值房,恰是兒子當值……”
原來,覲見了皇上之後,高拱在遵上諭參加軍事檢討會之餘,將海瑞的那道《為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疏》奏疏改為就事論事的《請抑內官重閣責疏》,修改之後還給了海瑞。海瑞對於高拱奏疏中提出的那些建議無不歎服,但他還是不同意讓高拱署名,與自己同擔風險。而高拱因為知道皇上聖意已決,海瑞這道奏疏呈進,不但無罪,反而能一舉名震天下,他便不好再堅持署名,分享海瑞的社稷之功。
嘉靖二十六年五月初三,海瑞向朝廷上呈了那道《請抑內官重閣責疏》,由於此疏事關重大,而且自度此疏一旦上達天聽,或許就有殺身之禍,他於三日前便齋戒焚香沐浴,並前往翰林院修撰陸樹德墳墓,祭拜了那位於嘉靖二十三年上疏彈劾逆黨陳以勤,被同僚逼迫自縊而死的耿骨直臣。
這份奏疏落到了嚴嵩的幹兒子趙文華的手中,他知道事關重大,也不敢命人謄錄,就先擇其要點摘抄了下來,趕緊來到內閣稟報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