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父子同心(2 / 2)

嚴嵩沉默了一下,問道:“循常理去想,大致便是如此。不過,既然高拱屢次見到海瑞,又焉知不是要為他恩師夏言複出或李春芳那廝謀奪為父首輔之位未雨綢繆?”

“兒子開始也曾這麼懷疑,但仔細想來當不會如此。”嚴世蕃說:“我們讓葉樘彈劾李春芳任用匪類禍害百姓,皇上雖未準奏,但受山東萊州一事的牽連,李春芳的聖眷已大不如前,即便眼紅爹的內閣首輔之位,今生怕也是無望企及了。至於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夏李一體,且山東萊州之事他的門生故吏也脫不了幹係,比如山東巡撫林毅、布政使劉正平都是他的黨羽,他任用的封疆大吏今次也被砍了腦袋,皇上即便有意要起複夏言,也斷不會選在這個時候。依高拱之才,當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會否是高拱為求幫其師夏言及李春芳二人脫罪,才竄唆海瑞上了那道疏,用意是在把朝局攪亂?”

嚴世蕃斬釘截鐵地說:“那他就是在找死!要把水攪渾,他策動別人彈劾徐階,甚或我父子倒在情理之中,可要拿司禮監當箭靶子,隻怕火沒有燒起來,倒先把他自家燒死了!皇上雖說從不縱容那些奴才,但打狗也得看主人嘛!再者,高拱雖說沒有海瑞那麼迂腐,但也改不了讀書人的臭脾氣,那種人或許能有這個機心,卻不會這麼做。”

“不錯,為父能想到的,你也都想到了。”嚴嵩這一番考問全是在考驗兒子的知勢識人之能,見兒子回答的頭頭是道,心裏十分高興,將讚許的目光投向了兒子,又問道:“那麼,依你之見,為父該如何行事?”

“兒子冒昧猜測,爹或許已寫帖求見皇上,懇請皇上收回成命了。”

“既然你認定聖意已決,為何卻又以為為父不會遵旨擬票?”

嚴世蕃笑道:“若是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當國,興許便會順水推舟,奪皇上的威權而自用,但以爹之睿智,斷不會行此險著。”

“為何不會?”

“如今時機未到。”嚴世蕃說:“爹如今已是內閣首輔,若是讚同此議,定會令皇上心生疑惑,是故誰都可持此議,惟獨爹不可。”

“這確是其一,還有其二,”嚴嵩看著兒子,緩緩地說:“這一奏議擺明就是高拱已說動了皇上,為父若是讚同此議,促成此事,豈不成就了他的社稷之功?他本就是深得聖心之人,今次若是再立此大功,贏得朝野上下交口稱頌,封疆入閣隻是早晚之事。而海瑞奏疏中所提的增設辦公廳協助皇上處理奏章、稽查內閣政務得失,更無疑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等要職,讓他能時常陪侍皇上左右,參與機樞要務,以他之大才,日後你如何能與他較一日之短長?”

嚴世蕃知道,獨攬大權、把持朝政是父親多年以來的夢想,如今皇上有意要加重內閣職權,父親為了自己日後的前程,卻主動放棄了這個機會,讓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父親的添犢之情和殷切厚望,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際,哽咽地叫了一聲:“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父子同心,兒子的感動和愧疚,嚴嵩淡淡地一笑:“也不必如此。爹早就說過,我嚴家後三十年的榮華富貴,全係於你一身,爹老了,又何必去爭那實權宰相的榮耀?再者,加重閣權即是要削弱皇權,此舉實為人主之大忌,而當今聖上最是雄猜多疑,又焉知不是要以此試探諸臣之心?為了穩妥起見,爹也不得不做一番姿態。是故今日午後,爹已將皇上發至內閣擬票的奏疏封駁退回了。”

“封駁退回?”嚴世蕃大驚失色,原本他以為父親會選擇相對溫和的方式,寫帖求見,造膝密陳,懇請皇上收回成命,卻沒有想到父親竟然用了這樣直接的方式,心中頓時泛起了擔憂:如此忤逆聖意,會否觸怒皇上?

不過,他隨即就安下心來:或許這就是父親要達到的效果——皇權相權此消彼長,對於乾綱獨斷的天子來說,權傾朝野、號令百官的宰相終歸是心腹大患。當今聖上再是聖明如堯舜之君,也不會願意大明的朝堂之上出現宰相挾百官以對抗皇權的局麵!父親封駁退回了海瑞的奏疏,頂多不過挨上幾句罵,卻能向皇上表明絕無窺測皇權、奪天家威福而自用的心跡,實在是絕對高明之舉啊!

見嚴世蕃臉色的驚懼之色倏然而逝,嚴嵩知道兒子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心中甚感欣慰,便說:“既然聖意已決,皇上遲早還是要重提此議。身為人臣,如何既能謹遵聖意、又能安守人臣本分,不致日後出現有膽敢蔑視皇權的威權宰相,就需要你幫爹好好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