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司禮監這兩年多來,陳洪早就對朝廷朋黨叢生之情勢了如指掌,聽朱厚熜這麼說之後,似乎明白了一點,更被他所描述的那樣的嚴重後果給駭住了,怔怔地看著皇上,喃喃地說:“他們……他們竟敢這麼幹,簡直目無君父,其心可誅……”
朱厚熜冷笑著說:“目無君父的事情他們幹的多了!朕禦極二十有六年,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正所謂人心似水,別指望那些臣子能象你們一般忠於朕!比如夏言,朕當年把道袍和親手製作的香葉冠賜給他與其他大臣,他從來也不穿戴,朕責問他,他還直言不諱地頂朕說‘此非大臣法服禮冠!’;朕跟他講道,他竟敢打瞌睡;朕偶爾誤了上朝時辰,他竟揚長而去,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朕已忍夠他多時了!再者,他一直視你們為奴才,對你們不屑一顧、呼來喝去。還有嚴嵩,他以前對你們倒是挺客氣,聽說小黃門傳個旨也能得他金葉子銀倮子的謝禮,現在呢?別說是其他內侍,對你這個內相可還如往日那樣恭敬?”
陳洪立刻想起了這兩年多來嚴嵩和其他內閣輔臣對自己的輕慢和蔑視,頓時義憤填膺:“象這樣不臣之臣,也隻有主子這般仁厚之君能容得了他們。不過,奴才們可早就看不下去了。隻要主子發旨,奴才這就帶東廠、鎮撫司的人圍了他們的家,將他們全部下獄論罪!”
朱厚熜心裏一陣鄙夷,更是一陣氣惱:這個狗宦官如此大膽,竟敢竄唆著皇上將內閣輔弼重臣一網打盡,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把他們全抓了,朝廷政務交給誰來打理,你可有合適的人選?”
陳洪為之語塞。內廷外朝職責各有所司,若是沆瀣一氣、內外聯手,就很容易侵奪皇權、架空皇帝。因此,內官結交外臣,一直是曆代皇帝的大忌,尤其是執掌中宮的司禮監太監和執掌朝政的內閣輔臣,非奉旨不得私自見麵,更不得來往;加之這些年來,無論是嘉靖,還是呂芳,對宮裏的太監內侍管束甚嚴,嚴禁他們結交外臣,他也不知道外麵的那些臣子誰能幹又聽話。
幸好在宮裏修煉了這麼多年,陳洪也算是有點腦子,急中生智道:“回主子,太祖爺給我們這些奴才定了有規矩,這個可不是奴婢能說的、敢說的啊!”
朱厚熜一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你也敢建議朕把他們全抓了?我大明六部九卿各大衙門,還有兩京一十三省的政務不知凡幾,朕終日忙得要死,真把他們全抓了,朕還不得給累死?再說了,朕致力中興,推行富國強兵的新政,不過是向那幫宗室勳貴、官紳士子收了幾兩銀子幾鬥米,他們就都不樂意了,邊將投敵,江南叛亂,京城裏居然也出了亂臣賊子,把皇宮燒了不說,還想把朕給廢了!得虧祖宗保佑,朕才把他們都殺下去了。如今江南叛亂剛剛平定,朝局還不安穩,再若是驟興大獄,把那些內閣輔臣一網打盡,他們的那些門生故吏一起鬧將起來,我大明的江山不就全亂了嗎?”
略微停頓了一下,朱厚熜又說:“也是朕這些年把你們壓製的過了頭,一個個都唯唯諾諾,聽話倒是聽話,卻當不得大用。黃錦那個蠢東西就不必說了,就連你陳洪這麼聰明的人,心機手段跟外麵的那些臣子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前年薛林義、陳以勤謀逆奪宮,呂芳吃了夏言的掛落退出了司禮監,朕有心栽培你,讓你掌了司禮監,領銜追查薛陳逆黨,結果怎麼樣?一個嚴世蕃就能攪得你什麼都幹不成,反倒被他趁機籠絡住了都察院那些禦史!更不用說朝廷還有那麼多的閣老、尚書,浮沉宦海幾十年,一個個修煉的比猴兒還精,你們怎能是人家的對手?遲早還要當他們的替罪羊,成為他們黨爭的工具,真惹出大亂子,朕也保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