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唬住了陳洪,朱厚熜隱隱有些得意,便走到陳洪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勸你一句,不要跟外麵的那些臣子鬥,你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朕日後自會替你們討回公道。”
主子跟自己說話,還用上了一個“勸”字,其用心之良苦令陳洪十分感動,又跪了下來,哽咽著說:“都是奴才們不中用,既不能給主子分憂解難,還要給主子惹事添亂,真真羞也羞死了……”
朱厚熜仿佛也動了情,感慨地說:“呂芳去了江南,如今能體會到朕的這一番苦衷之人,大概也隻有你陳洪了。有你掌印司禮監,朕睡覺都要塌實些。”
“印都是主子的,奴婢隻是替主子看著。”說完之後,陳洪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道:“主子跟奴婢掏心窩子,奴婢心裏有話也不敢瞞著主子,隻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這是什麼話!”朱厚熜說:“朕一直拿你當腹心,有什麼不能說的?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們這些奴才都是沒了家的人,宮裏就是我們的家,主子就是我們的天,伺候好主子,這才是我們的本分。批紅之權是主子賞給奴才們的,為了堵住外麵那些臣子的嘴,主子收回去自用,奴才們毫無怨言,隻是心疼主子過於操勞,擔心聖體違和罷了……”
一邊表忠心,陳洪一邊偷眼看著朱厚熜,卻從皇上的麵色上看不出來喜怒,心裏不禁有些緊張,聲音便越來越低。
“大點聲!剛說了宮裏就是你們的家,一家人講話還這麼提心吊膽?”朱厚熜說:“有什麼就說什麼,莫非朕還信不過你,要治你的妄言之罪不成?”
受到皇上的鼓勵,陳洪鼓足了勇氣,接著說道:“我們這些奴才就是主子的狗,為主子看住這個家,也是我們的本分。而外麵的那些臣子都有私心,又最不守規矩,指望著把奴才們都打死了,他們好把持朝政,把主子的威福都奪了去。象這些養不家的餓狗,不能沒有人盯著。所以奴婢鬥膽要諫主子一句:司禮監可撤,東廠萬不可裁。設置東廠監督百官是成祖爺定下的規矩,諒外麵的那些臣子也不敢聯起手來脅迫主子……”
其實,不必由陳洪提醒,朱厚熜也知道,皇帝偷懶不想履行職責,讓司禮監代為批紅,雖然已是人盡皆知並習以為常之事,卻一直都沒有載入國朝律法,形成製度,甚至在弘治之前,太監代為批紅還隻是單純記錄皇帝的口諭而已。到了正德年間,以劉瑾為首的“八虎”以遊戲引誘少年天子武宗正德皇帝,每天安排許多尋歡作樂之事,等正德皇帝玩的起勁之時,便把大臣的許多奏章送給他批閱。正德皇帝自然很不耐煩,嗬斥他道:“我要你們幹什麼?這些小事都叫我親自處理?”將那些奏章都撂給了劉瑾。打那以後,事無大小,劉瑾也就不再去擾煩正德皇帝,把朝臣的奏章拿到自己的私邸讓門客批答,不再呈請正德皇帝裁決。也就是說,武宗貪圖玩樂、不理朝政,才給了劉瑾借批紅之權把持朝廷、專權擅政的機會。而明成祖朱棣自幽燕起兵,篡奪侄子建文皇帝的江山之後,為了防備建文遺臣圖謀不軌,始設了東廠這個由太監掌握並直接向皇帝負責的特務機構,監視百官言行動向,偵緝謀逆妖言、大奸惡事。不過,在朱棣世係已被朝臣百姓接受為正統,取得“政治合法性”並且世代承襲之後,東廠不但沒有被撤裁,其職責權勢反而不斷擴大,已淩駕於明太祖朱元璋建立的國家合法特務機關——錦衣衛之上,成為曆代權閹的爪牙。甚至可以說,宦官亂政,在很大的程度上依靠了東廠的威懾力量。因此,在他看來,為了從製度上根除宦官專權亂政的弊端,東廠是非裁不可的。不過,東廠職能卻要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下來,不讓他們隨意捕殺朝廷官吏、文人士子,但可以充分發揮他們這些家夥聽牆根的本事,監督糾察百官不軌言行,捕捉偵知民風和市井流言,在加重的內閣事權實權的情況下,這一點甚至更為重要!
但是,這些話可不能跟陳洪明說,因此,他裝做惋惜地說:“你說的這些,朕又何嚐沒有想過?東廠那些奴才但凡有一點可用之處,朕也舍不得這樣做。可是,上次宮裏石詳那幫奴婢夥同薛林義和陳以勤一幹亂臣賊子謀逆奪宮,他們就沒有察覺出來,險些讓人把朕都給廢了,如此不中用,還不如撤了了事!還有,今次是黃錦那個蠢東西惹出的禍端,提刑司的奴才們又打了人,滿朝文武義憤填膺,不裁了他們,如何能安撫得了外麵的那些臣子?”
陳洪心裏一哂:東廠的奴才不中用,還不是主子你和呂芳兩人昏了頭,一直刻意限製,壓著他們不許多事的結果!還有,主子你一向專任鎮撫司,鎮撫司雖說暗中聽命於呂芳,但名義上還是要歸錦衣衛大帥統領,錦衣衛大帥薛林義要謀反,怎能怪到東廠的頭上?!說起來,那些執掌錦衣衛的外戚、勳臣,如何能象我們這些奴婢一樣忠於主子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