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嚴嵩曾經想以高拱已是四品不宜高職低就為由,提出反對意見,思慮再三,終究沒敢拿皇上最親信的人做文章,說上一句“高肅卿與東樓已是同僚,為師不宜出麵反對,還是容留他二人共事之情分吧!”既是安慰空歡喜一場的萬寀,也是聊以**和自我解嘲。
至於山東巡撫,嚴嵩舉薦好友、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高耀接任。雖說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與一省之巡撫同樣是個正三品的官缺,甚至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是大九卿衙門佐貳,又手握監察舉劾百官之權,而一省之巡撫加官一般為都察院副都禦史﹑僉都禦史銜,除非個別特別重要的省份或要地,出撫之人又是資深望重的老臣,才加都察院都禦史銜,高耀不該如此屈尊降貴,以本職高位屈就一省之巡撫,但他與時任都察院都禦史的翟鵬不和,多受排擠。翟鵬人雖迂直了些,卻沒有什麼失職貪墨的把柄落在別人手裏,加之翟鵬在朝任過尚書,在外任過薊遼總督,都是人臣頂尖的職位,資曆比之嚴嵩也差不了多少,沒有請得皇上的旨意,嚴嵩輕易也奈何不了他,不得已才另給高耀謀一個職位。
但是,內閣會同吏部共同呈報的奏疏報上去後,卻被朱厚熜打了回來,命內閣與吏部重新擬定人選。
嚴嵩哪裏敢再自作主張,惴惴不安地寫帖求見。朱厚熜先矯情地說了一大堆“國朝任官,向由內閣與吏部會商酌定,朕不能徑直發中旨破壞規矩”之類的廢話,然後話鋒一轉,說:“山東兼管遼東諸府,薊遼即將開戰,軍事為重,高耀雖才幹不俗、任地方官之時也卓有政聲,卻未有在軍中任職經曆,治政有餘,治軍不足,恐有顧此失彼之虞。”嚴嵩趕緊叩頭請罪,聲稱聖天子明見萬裏,臣不及萬一雲雲,再三懇請皇上明示。朱厚熜才說,前廣東兵備道朱紈在江南叛亂中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率先舉起義旗討伐江南逆賊;其後又特加南京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銜,實授南京兵部侍郎,與特加南京兵部尚書銜,實授閩粵總督的前南京兵部侍郎張經共同主持閩粵兩省協同出兵平叛大局,功勳卓著;如今在湖廣巡撫的任上治理民政也還不錯,這樣的軍政全才是否應該放在更為重要的位置上,內閣和吏部通盤考慮,這是你們份內之事朕就不多幹涉了。
江南本就是國朝膏腴之地,又素有“湖廣熟,天下足”之稱,湖廣之富庶,遠勝山東,隻因江南各省巡撫是朝廷平定江南叛亂之後論功行賞剛剛確定的,斷沒有才到任一年就改任的道理,嚴嵩才沒有敢動江南各省的腦筋,皇上既然這麼說,他還有什麼顧慮?加之朱紈是個官場有名的強驢子,跟各大派係四六不沾,把皇上如此看重的山東交給他,幹的好了升官也不會增加敵派實力,幹得不好罷官撤職甚至抄家滅族也不會損害我方實力,嚴嵩更沒有反對的道理,當即回內閣請來吏部尚書聞淵,略一商議,就定下來湖廣巡撫朱紈改任山東,加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銜參讚薊遼軍務,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高耀以本職出撫湖廣。
高耀自然心滿意足,但嚴嵩卻悶悶不樂,甚至有些驚懼不安,概因前任昆山知縣、製科進士海瑞因剛直方正,敢言天下第一大弊,被皇上擢升為都察院監察禦史,巡按湖廣——聖天子明見萬裏,怎能不知海瑞與自己昔日的恩怨過節?此番巡按湖廣,又焉能不是衝著自己的親信好友高耀去的?莫非聖眷衰了,皇上時刻還是要防著自己一手?
可是,皇上的另一項人事安排卻又打消了嚴嵩妄測聖意的擔憂:他的得意門生,時任順天府大興縣正六品知縣的胡宗憲因為成功引種玉米至河北有功,被皇上擢升為山東正四品萊州知府,還兼著山東道監察禦史。皇上還特下手劄,命胡宗憲立刻赴任,督促當地百姓引種紅薯,盡快渡過饑荒之年——此紅薯便是汪直得之南洋,由高拱進獻朝廷的番薯,皇上認為以番為名帶有歧視之意,不利於國朝懷仁義而化遠人,特賜名曰“紅薯”。
比之這一係列的人事更迭,皇上另下手劄於太醫院醫官李時珍,言稱大災之年必有大疫,命李時珍隨胡宗憲一道前往萊州救治百姓一事,就顯得不是那麼引人注目了。
隻有高拱曾聽皇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各得其用,大治之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