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肯花那麼大的代價走通自己的門子,細川信元就料到他必有這樣的企圖。根據雙方剛剛達成的協議,汪直要為他打通明朝市舶司那邊的關節,讓他的船隻可以前往中國貿易,他也該投桃報李,為汪直謀取日本這邊的貿易許可權。如今汪直又花了數倍於前的代價,所要求的不過是幕府禦用商人的身份和隨之應有的免稅優惠,細川信元豈有不答應之理?
而且,在細川信元看來,在這樣的交易之中,自己還是占了大便宜,不符合一個真正的武士所信奉的“義、勇、仁、禮、誠、名譽、忠”的信條和最高準則,顯得自己貪財好利。因此,他毫不猶豫地說:“從今日起,你五峰先生就是我細川家的人了!”
成為幕府管領的家臣,便能跟隨主人自動取得將軍的禦家人身份,川崎正誠便是如此。汪直自然喜出望外,立刻俯在榻榻米上,行了個十分正規和標準的武士大禮:“謝主公!”
細川信元說:“你可有日本名字嗎?”
“回主公,沒有。”
“這樣吧,你們商人經商,講究誠信為本,我就從我的名字中賜給你一個‘信’字,再取你的本名‘直’字,叫做信直。你給自己起一個響亮一點的姓氏吧。”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殊榮,汪直毫無思想準備,倉促間想不起來該取個怎樣象樣的姓氏,索性就將自己的本姓“汪”字拆開,取了一個“三王”作為自己日本名字的姓氏,心裏還在沾沾自喜:皇上當初戲謔地說要封自己做“靜海王”,如今自己又將這幫小日本玩弄於股掌之中,幹脆就叫“三王”算了,小日本不是號稱“神皇之國”嗎?我這個“三王”就是在“靜海王”之外,再加上“人王”、“法王”兩個尊號,做他們小日本的太上皇!
不過,就在他即將要將“三王”的姓氏說出來的前一瞬間,他突然瞥見一直陪侍左右,不敢開口說話的幕府政所奉行鬆本長秀和京都商界首領川崎正誠兩人的臉都漲紅了,象是蒙上了一層很難看的豬肝色。
家臣被主公從自己名字中賜一個字,是被視為主公的親戚的象征,別說是川崎正誠這樣花錢買到禦家人地位的商人,就算是細川家中家格(注3)很高的鬆本長秀,也對汪直驟然蒙受的恩寵產生了壓製不住的嫉妒。
汪直心眼一動,忙跪俯在地上,說:“屬下請主公允許我以‘鬆川’為姓。”
“鬆川?”細川信元對汪直選擇這兩個拗口的字頗感到意外,但隨即明白了汪直這麼做的用意,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笑,還一邊對鬆本長秀和川崎正誠兩人說:“聽到了嗎?這位五峰先生若不是個商人,而是一位武士,遲早有一天,你們的馬都要栓在他的家門口,成為他的家臣的!”
鬆本長秀和川崎正誠兩人先是一愣,繼而也明白了過來,臉上那難看的豬肝色立刻就消散了,換上了一副欣喜的表情,也跟著細川信元一起笑了起來。同時,他們心裏都在說:這位五峰先生真是與眾不同的非凡人物,即使隻是給自己取一個姓氏,也是如此講究謀略啊!
所謂“鬆川”,不就是從鬆本長秀和川崎正誠兩人的姓氏中各取一字嗎?汪直一定是考慮到自己驟然受了如此厚重的獎賞,鬆本長秀和川崎正誠兩人不服氣才這樣做的。鬆本長秀是幕府政所的奉行,掌管財政榷稅;而川崎正誠是京都商界的領袖,兩人若是對他不滿,他的生意還怎麼做得下去?而汪直取他們姓氏中的一個字為姓,他們一定會覺得臉上有光,也不好再為難他了。如此一石數鳥之計,怎能不讓細川信元、鬆本長秀和川崎正誠三人由衷地欽佩?
不過,也正因汪直如此曲意拿自己的姓氏討好掌握著他生意命脈的鬆本長秀和川崎正誠兩人,恰好說明了他隻是一個毫無原則、惟利是圖的商人,一心隻為了順順當當地做生意賺大錢,沒有任何其他的企圖,細川信元才會那樣肆無忌憚地和鬆本長秀、川崎正誠兩人開那種玩笑。
不過,若是狂笑之中的三人知道汪直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恐怕他們就都笑不出來了!
注1:金閣——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在其北山別墅建造的閣樓,高三層,底層和中層采用貴族家的寢殿樣式,最上層卻又采用武士階層中流行的書院樣式,具有鮮明的室町時代建築特點。更令人歎為觀止的是樓閣的中層和最上層表麵全貼有金箔,保存至今,現為鹿苑寺。
注2:銀閣——應仁之亂(室町幕府第八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政因繼嗣問題引發的幕府內戰,持續十一年,千年國都——京都被燒成一片焦土,史稱“應仁之亂”。戰亂極大地削弱了幕府的力量,各地守護大名的勢力愈發膨脹,日本由此進入了群雄逐鹿的戰國時代)中,將軍府毀於兵火,第八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政在東山新建別墅東山殿中的樓閣,共二層,樣式大體與金閣相同,卻因幕府衰落,財力不濟,無法貼滿銀箔,銀閣空有其名,保存至今,現為慈照寺。
注3:家格——武士在幕府或家臣在領主家中的地位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