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給小孩飯團的武士垂手立正:“報告宮崎大人,來了個討飯的小孩。”
一瞬間,那個小孩象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睛裏噴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渾身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緊緊地攥著拳頭,象是隨時都要撲出去一樣。而剛才被他貪婪地聞著香味的飯團,已經掉在了地上。
張明遠乍一看到那個小孩那張醜陋而又滑稽的臉,也想發笑,可是,看到他眼露凶光的憤怒表情,殺人從來都不皺一下眉頭的鎮撫司張五爺竟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別過頭去,說:“趕緊打發他走。”
那個小孩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我說過的,我不是討飯的乞丐!”
“那麼,你是誰?”
“我是尾張國愛知郡中村的……”那個小孩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道:“日吉丸。”
鎮撫司掌管詔獄,張明遠不知道審過多少猾奸巨寇,一聽他話語中的猶豫,立刻就知道那個小孩在說謊,繼續問道:“你要到哪裏去?”
“遠江濱鬆城的惠福寺。”
尾張國愛知郡在清州城附近,與遠江中間橫亙著大半個尾張和三河一國,他一個小孩子家又怎麼能橫跨兩國去什麼濱鬆城的惠福寺?
“哈哈哈!”張明遠大笑起來:“武士最重誠信,你的嘴裏一句真話都沒有,竟也敢擺出一副武士的模樣?”
那個小孩倔強地說:“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在說謊?”
張明遠正在等著他的這句話,當即就說:“那好,我再問你幾個問題,你若是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武士,就不許說謊。”
“你問吧。”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歲。”
“家住哪裏?”
“尾張國愛知郡中村。”
“父母親都在嗎?”
“在。”
“父親叫什麼名字?”
“竹阿彌。”
“母親呢?”
“阿仲。”
“有兄弟姐妹嗎?”
“有。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
“妹妹叫什麼名字?”
“阿日。”
“弟弟呢?”
“次郎。”
“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少年被張明遠一個問題緊接著一個問題的連珠炮式的追問弄得頭昏腦漲,終於露出了破綻,脫口而出:“木下……”
隨即,他也明白了過來,立刻改口道:“日吉丸。”
這是鎮撫司審訊犯人慣用的手法,先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發問,等著被審訊之人露出馬腳。多少猾奸巨寇都栽在這樣的審訊手段之下,更不用說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孩子!
張明遠笑道:“哈哈哈,算了,別再假裝了。你根本不是一個武士,隻不過是一個村子裏的頑皮孩童而已。”
“你——”那個少年不服氣地說:“誰說我不是武士了?難道武士不能叫日吉丸嗎?”
“你的父親叫竹阿彌,連姓氏都沒有,你還能是武士?”
“我說過我姓木下,木下日吉丸。竹阿彌是次郎的父親,不是我和阿日的父親。”
“哦,這麼說,你的親生父親姓木下,是個武士了?”
“當然是!”那個少年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我的父親是那古野城城主織田信秀大人的侍衛木下彌右衛門。”
“那麼他——”
那個少年眼睛裏的神光黯淡了下來:“父親替主公征戰時負了傷,隻好回中村當農夫,四年前就……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到了竹阿彌的家裏。”
張明遠沒來由覺得心裏一陣酸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個少年的頭,又伸手要過一整隻大飯團,遞給了那個少年,溫和地說:“快吃吧。飯團變涼變硬了就不好吃了。”
突然,有大顆的淚水從那個少年眼眶之中流出,在他那張肮髒的皺巴巴的小臉上衝出了兩道溝壑,他捧著手中的那隻碩大的飯團,嗚咽著說:“謝謝大人……”
這或許是這個可憐的孩子從未受到的關懷吧!張明遠心中一陣感慨,但他還是擺出一副長輩武士的口吻訓斥他道:“混蛋!既然你的父親是武士,哪怕隻是一個足輕武士,身為後代的你怎麼能為了一隻飯團而掉眼淚!”
“是,大人!”那個少年哽咽著說:“對不起,我欺騙了大人,我不叫日吉丸,因為長的醜,村子的人從小都叫我猴子。”
“哦?”張明遠的眼睛驟然眯成了一道縫。
木下?
猴子?
莫非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