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人,你乃機敏通達之士,皇上此舉是什麼用意,也就不必由我細說了。可惜!”趙隱長歎一聲:“王命下,不俟駕而行,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竟釀成今日之禍,連累著你也受辱了……”
海瑞想了想,才說:“海瑞方才已說過,定會將今日所受之辱全然忘卻。隻是,海瑞尚有一事不明,還請郡馬爺不吝賜知。”
“海大人請講。”
“不知皇上是何時將海瑞參劾王爺一事告知郡馬爺的?若不算是朝廷機密,可否告知海瑞?”
“當然不算什麼朝廷機密,我也不好瞞著海大人。”趙隱說:“本月初六,皇上專門召見了我,已將此事告知於我。”
原來,在接到海瑞奏疏之後,朱厚熜左思右想,還是堅信海瑞絕對不會說謊騙自己,就在給張居正下密旨命其暗中調查此事後不久,召在禁軍任職的趙隱入宮覲見,向他告知了海瑞上疏彈劾榮王阿寶盜墓一事,命他即刻回鄉把阿寶接到京城來。此舉用意不外乎有兩個:一是不讓阿寶那個禍根繼續留在江南給朱家皇族丟人現眼,諒他也沒有膽子在天子腳下胡作非為;二來也是想在事態尚未惡化之前,將阿寶弄走,免得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海瑞愣了一下,隨即眼眶之中流出了滾滾熱淚,麵向著北方跪了下來,哽咽著說:“吾皇聖明!微臣海瑞有負聖心厚望,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皇上的這兩層用意,海瑞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要問皇上召見趙隱的時間,隻是想知道皇上是否信任他。聽趙隱說是本月初六,那時奉密旨暗中調查此事的張居正興許還沒有回到南直隸,張居正回奏皇上為自己進行佐證的奏疏大概也還沒有拜發,皇上就已經安排趙隱回江南,可見皇上對自己深信不疑,不待張居正明白回奏便做了決定。雖說一邊是天家至親、皇上的嫡親堂弟;另一邊是自己這個區區的六品芝麻官,皇上卻能如此信任自己,怎能不讓海瑞激動莫名?
說真的,今日遭受榮王千歲那樣的肆意**,海瑞曾想要一死抗爭以全名節;後來見到封治乾和鄧誌傑兩人那樣喪德無恥,不敢以正道事君,也不敢以直言論政,又讓恥於這些人同流合汙的他對大明官場產生了極度的失望,甚至是一種錐心的絕望,不禁萌生了辭官不做的念頭。但是此刻,所有的這些想法都煙消雲散,隨即而來的,則是對自己方才那些逃避現實的想法的無比慚愧和矢誌效命家國以報浩蕩天恩的激情!
趙隱頗為尷尬地苦笑道:“皇上自然是聖明無雙,惟是如此,世子與我商議再三,都認為如今請王駕千歲遷居京城已然是斷不可行了……”
“郡馬爺的言下之意是——”
趙隱歎道:“王駕千歲往日多有不遵國家法度之情事,今日又做出這等**朝廷命官,玷汙綱常法度之事,朝野上下定會一片嘩然,勢必還會累及皇上千秋聖名,其罪之大,已非道裏可以計之……”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說:“世子攜在下今夜冒昧前來,一是向海大人賠罪;二來也是與海大人商議此事。”
其實海瑞早已想到了此節,盡管心中有些委屈,但也知道榮王朱厚溜身份特殊,皇上一心想把這麼丟人的事情掩蓋過去。因此,他毫不猶豫地說:“隻要榮王千歲上呈自劾奏疏向朝廷請罪,誠心悔過並痛改前非,海瑞絕不再生事端。”
“不不不,海大人誤會我的意思了。”趙隱說:“皇上的本意,原也不想將此事張揚出去,可今日王駕千歲淩虐海大人之事已鬧得荊州一府人盡皆知。不出旬月,便會傳遍江南各地乃至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區區請罪之舉隻怕已難掩天下悠悠眾口。唯今之計,隻有請海大人以湖廣巡按禦史衙門的名義,將王駕千歲圈禁於王府之中,並即刻上奏朝廷,恭請皇上裁奪。如此或能挽回天家顏麵並澄清皇上聖名於萬一。”
這樣做自然能堵住朝野上下清流的嘴,但做出提議的是榮王千歲的世子和女婿,就不免讓海瑞十分為難,更有幾許疑惑,沉吟著說:“若是皇上雷霆震怒,要將王駕千歲依律治罪以明綱紀、嚴法度。又當如之奈何?”
這個時候,一直沒說話的榮王世子朱載昀突然說道:“我願以此身代父王抵罪。請海大人將這層意思也一並上奏朝廷。”
海瑞被深深地震撼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說:“世子爺至公至孝、大義滅親,當為皇室宗親及至我大明億兆生民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