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內閣門口,便打住了話頭。進了內閣,李春芳也不回自己的值房,徑直就帶著曾銑來到隔壁的內閣學士、戶部尚書馬憲成的值房。
兩人都是夏言一派的人,熟不拘禮,李春芳見左右無人,就笑道:“老馬,今日沒去你戶部撥算盤珠子?”
馬憲成一邊起身相迎,一邊反駁道:“你老李這是哪裏的話!未必我兼著戶部的差事,就非得跟個吏目一樣整日價算帳不成?”
正在說著,馬憲成突然看見跟在李春芳身後的曾銑,忙說道:“哦,曾部堂今日怎麼有空,也到閣裏來了?”
未等曾銑應聲,他又說道:“哎呀,不巧的很,戶部有差事要議,在下這就要出去了,恕罪恕罪……”
說完之後,他衝李春芳和曾銑拱手一揖,竟要離開。
李春芳忙拉住了他:“老馬,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老曾的差事也不比你我少,難得來閣裏一趟,你竟連杯茶也不讓,就打發他走。不明事理的人曉得了,還以為你們戶部與老曾他們兵部之間有多大的齷齪呢!”
馬憲成尷尬地一笑:“咱們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瞞你們,我實在是愧對兵部,更無顏見曾部堂啊!”
原來,自打嘉靖二十七年三月,兵工總署按照皇上賜下的“瓦特蒸汽機”圖譜,造出了蒸汽機之後,兵工總署就一直被皇上逼著不停地造蒸汽機。因為他們的蒸汽機總是被以成本價調撥給國營礦山和冶煉廠,各地農業生產、水利建設需要的蒸汽機,內閣還秉承聖意,指令他們兵工總署先發貨,分三年到五年從地方應繳賦稅中償付貨款。結果兵工總署就陷入了一個尷尬的怪圈之中:各大工廠日夜不停地趕工,產品供不應求,可生產的越多虧損越大。這就導致了兵工總署的財務危機越來越嚴重。
而且,還不單單是兵工總署的蒸汽機生產是這樣,由於蒸汽機需要大量的燃料,工部下屬的所有煤礦開足馬力生產也是供不應求,可是被拉走的煤炭同樣是分三年到五年從地方應繳賦稅中償付貨款,開采的越多虧損也就越大,形成了巨額的三角債。
雖說這些欠款每年都彙聚到了戶部的總賬上,由戶部予以衝銷;但兵工兩部不但手頭上沒有了活錢,甚至衙門的正常開支也被朝廷壓縮到了最低限度。兩部又不敢違抗聖諭拖欠或克扣工人工資,就不停地移文戶部催款要賬,要麼就逼著戶部追加預算增撥經費。可是,短短的半年多時間,兩部的應收帳款已經接近大明王朝一年賦稅收入的一半,雖說都是各地欠帳,遲早要歸還的,可一時半會讓戶部從哪裏弄來幾百上千萬兩銀子給他們還帳?馬憲成被逼得沒有辦法,見到兵部尚書曾銑和工部尚書林之詮就繞道走。今日見到曾銑隨李春芳一同前來,他便以為曾銑搬出了分管軍務的次輔來找自己打擂台,當然要趕緊托詞戶部有事,溜之大吉。
“原來你竟是要躲債啊!”李春芳故意板著臉說:“你看看你老馬!別的部隻要不按預算開支,拉下一點虧空,你就嘴不是嘴臉不是臉的,恨不得抄了別人的家給你戶部還帳。如今你們戶部欠了老曾他們兵部的好幾百萬兩銀子,你就知道腳底板抹油,一走了之。有你這麼不講道理的麼?”
被李春芳點破了用心,馬憲成隻得見禮讓座,然後委屈地說:“我這不是也沒有辦法嗎?皇上說過欠款分三年到五年還清,你們現在逼戶部拿銀子出來,戶部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那你好歹也得給老曾他們增撥一點經費,”李春芳嚷嚷著說:“你不曉得,老曾他們兵部現在窮的連正月裏生火取暖的柴禾錢都沒有了!”
馬憲成當然知道他在誇大其辭,但自己理虧,也不好跟人辯白,隻得長歎一聲:“唉!增撥經費一事更是難,工業革命才剛剛開始,全國形勢發展喜人,各地不是興建礦山就是開辦工廠,都伸手向朝廷要銀子,戶部有座金山也被挖空了。實話對你們說,在山西開煤礦還是我暗示山西巡撫衙門壓著晉商掏的銀子,為了這事兒,有些個鼠目寸光的晉商差點沒去挖了我家的祖墳。戶部哪還有錢給老曾他們增撥經費?實在是對不住老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