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說到後來,眼睛都濕了,顯然是擔心皇上真的厭惡呂芳。朱厚熜頗為感動,但自己故意那麼說,分明是要試探黃錦對呂芳是否忠心如初,黃錦這個愚笨之人竟然當了真,屋子裏還有春情春意兩位宮女,若是傳了出去,不但會傷了呂芳的心,更會使宮裏的人越發不把呂芳放在眼裏,就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了,忙嗬斥道:“呂芳伺候了朕幾十年,他對朕忠心不忠心朕不曉得,還要你來替他辯說?朕若是不放心他,怎麼會每次出巡都留他給朕看家?瞧你那個傻樣,連話都聽不出來!”
黃錦更是悲由心生,竟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有件事奴婢瞞了主子,今天主子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得說出來了……”
“說吧。說出來便沒有罪。”
“奴婢這次帶出來的那二十名宮女,包括兩位新娘娘,其實都不是宮裏的人,是奴婢的幹爹前年從江南回來,專門為主子采買的,一直在教坊司學戲唱曲兒。奴婢的幹爹說了,主子整日價操勞國事,著實累乏,身邊得要有這麼些個……這麼些個……解……解……”
聽他“解”、“解”的說不出來,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朱厚熜“撲哧”一笑:“解什麼解?解語花是吧?什麼都不懂,連話都說不利索,朕就不明白,呂芳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就會替朕選了你這麼個笨人!”
黃錦這才明白其實皇上隻是在試探自己,心裏一陣高興,笑出來卻仍是一副傻樣:“是。奴婢是個笨人。”
朱厚熜拍拍他的肩膀:“笨人好啊!笨人靠得住,能跟朕貼心。”
黃錦說:“主子這話奴婢可不敢都認同。奴婢的幹爹呂芳就不笨,可也跟主子貼心。還有好些忠臣,都不是笨人,也未必就不跟主子貼心。”
朱厚熜心裏一凜:難道黃錦這個表麵上憨厚老實的人,背地裏也跟外麵的大臣們來往?便不動聲色地問道:“你說的哪些忠臣都是誰?”
黃錦憨憨地一笑:“回主子,奴婢也沒指的是誰。隻是奴婢想,既然主子那樣重用他們,他們想必也都是忠臣,更不會是個笨人。”
朱厚熜鬆了一口氣,也暗自嘲笑自己終日跟朝臣們鬥心眼,都有點神經質,見誰說話都要懷疑了,便順著剛才的話題說:“你這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可說到底,這個世上,靠得住的就兩種人,一種是笨人,一種是直人。笨人沒有心眼,直人不使心眼。對這兩種人朕就不計較,也不跟這兩種人使心眼。比方說你黃錦,又直又笨,朕有時被你氣得不行,可還是很放心你。還有些人是隻直不笨,朕有時雖也煩他們,可也不會跟他們過不去。知道朕說的這種人是誰嗎?”
黃錦想了一想,才說:“那個海瑞算不算一個?”
“算一個。還有嗎?”
黃錦又想了一想,突然說:“奴婢明白主子的意思了,請主子放心,奴婢早就知道錯了。”
他的話說的朱厚熜莫名其妙:“你明白什麼了?什麼錯不錯的?”
黃錦自信滿滿卻又頗難為情地說:“主子是想告誡奴婢,翰林院那個楊繼盛就是個直人,主子不跟他計較,讓奴婢也不得跟他計較。”
朱厚熜原本沒有那個意思,但黃錦要這麼理解,他正求之不得,便笑了起來:“看來你也不算是個笨人嘛!”
“回主子,”黃錦越發難為情了:“其實不是奴婢想到的。奴婢的幹爹早就教訓了奴婢,若不是有祖宗家法,我們這號人不得與外麵的臣子多來往,奴婢的幹爹還要奴婢去找那個楊繼盛負……負……哦,負荊請罪呢!”
“難為你還說對了這麼個成語,朕就告訴你一件事。”朱厚熜說:“呂芳采買女孩兒的事情,朕早就知道了。”
黃錦有些不相信,憨憨地望著朱厚熜:“主子是怎麼知道的?”
朱厚熜一哂:“你當你幹爹呂芳和你一樣不守規矩?沒有先請準朕的旨,他敢把三十個人帶進深宮大內?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不曉得,好象自己心裏什麼都明白似的。”
“奴婢知道,主子又在借這個話頭說今日膳食的事。”黃錦說:“請主子別怪奴婢羅嗦,今兒是主子與兩位新娘娘大喜的日子,規矩就先且放一放,明兒奴婢一定守主子的規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