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是生長在馬背上的民族,人人識馬愛馬,亦不刺更是愛馬如命,隻要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無論多麼勞累,他總是要親自去遛那匹心愛的踏雪神駒,把它洗刷得幹幹淨淨,再拿普通部民都吃不到的雞蛋拌上精心調配的飼料將它喂得飽飽的,讓它隨時都能保持著最佳的狀態,一旦有事,就能以最旺盛的體力載著自己去奔馳、去廝殺。但是今天,他隻能把這個重任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侍衛赤列都,因為有人在他的帳房裏等著他,一個他十分厭惡,卻又覺得不可或缺的人。
“哎呀!亦不刺將軍,你讓小王等得好苦啊!”
亦不刺剛踏進自己的帳房,對麵那個四十多歲、大腹便便的人就欣喜地迎了上來,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抱拳作揖。不過,抱拳之禮隻行了一半,那個人突然覺得不妥,又改為笨拙地行了一個撫胸禮。
亦不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剛才去見汗王,讓大同王久等了。”
大同王?
不錯,此人就是前明朝鹹寧侯、大同總兵仇鸞!
嘉靖二十三年夏,俺答糾結韃靼各部南下入寇,不滿朝廷厲行子粒田征稅等新政的仇鸞叛國投敵,拱手將重鎮大同掀獻給俺答,並引導韃靼鐵騎直趨京師,一時間天下震動、京師戒嚴。仇鸞因獻關投誠之功,被俺答封為“大同王”,還得到了“裂土分茅,江山共享之”的承諾,自己也就做起了黃袍加身、君臨天下的美夢。可惜,韃靼攻打京城的戰役進展得很不順利,跟仇鸞一起攻打京城的叛軍在為韃靼征糧打草之時,被出外遊擊戚繼光率領的營團軍騎營擊潰;留守大同的叛軍又被反正的副總兵李玉亭所部盡數殲滅,仇鸞手中沒有了兵馬,頓時在俺答眼中的價值一落千丈。俺答率軍敗退回草原之後,為了平息各部的怨氣,曾經一度甚至打算要拋出仇鸞承擔戰敗之責;其後,各部與明朝朝貢互市不絕,又有人建議將仇鸞送還明朝,以示結盟修好之誠意。可以說,這幾年裏的每一天,仇鸞都在提心吊膽地過活,惶惶難安,度日如年。
唯一值得仇鸞慶幸的是,明朝似乎將他忘記了,在依照朝廷律法將他滿門抄斬、家中女眷發邊軍女營充當營妓之後,並沒有以斷絕互市或發動北征相威脅,強令俺答交出這個可恥的叛徒來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也正因如此,俺答才裝糊塗,順水推舟地接受了亦不刺為首的主張對明朝持強硬態度的那一派提出的“不可妄殺降卒,否則日後無人敢降”的理由,給仇鸞和他手下那不足千人的鐵杆親衛劃了一塊貧瘠的草場,撥了幾匹駑馬幾隻瘦羊,然後就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但是,即便是這樣艱難的苟活偷安的日子也顯然是不會長久了--月餘之前,一個驚天的消息傳到仇鸞的耳中:皇上要帶著幾萬大軍巡幸草原,參加那達慕大會。他立刻意識到,在這期間,隻要有任何一個人多嘴在皇上麵前提說那麼一句,令日理萬機的皇上想起他這個禍國殃民的叛徒、導致嘉靖二十三年京師之亂的罪魁禍首,他絕對逃不過千刀萬剮的國法製裁!
為此,仇鸞不得不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麵,他命令手下人等趕緊收拾行裝準備逃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不到草原不知天下之大,總有皇上詔命、朝廷律法不能行於彼處的地方;另一方麵,他開始不停地在亦不刺等強硬派中堅分子跟前挑撥離間,給他們原本就對明朝十分仇恨的怒火上再添上一把柴,教唆他們煽動俺答以武力對抗明朝。
今日俺答集結各部兵馬“迎接”明朝皇帝聖駕,無恥如仇鸞者雖然不會“感生平於儔日”,卻也不配更不敢“見故國之旗鼓”,但他比任何一個人都關注著此次會師,更在心裏一直在期待著兩軍開戰的消息傳來。可惜的是,韃靼與明軍之間非但沒有發生衝突,反而歡聚一堂,把酒言歡。這無疑又給了仇鸞當頭一棒,嚇得他幾乎立刻就要帶著那些爪牙倉皇逃竄。不過,亦不刺憤然率部離開了會盟之地,又給了他一絲微茫的希望。因此,他匆忙來到了翁吉亦惕部的營地,死氣白賴地等著亦不刺的歸來。
做為一位以“恢複成吉思汗榮光”為己任的蒙古英雄,一位草原上人人稱頌的“巴圖魯”,亦不刺打心眼裏瞧不起仇鸞這個毫無氣節的可恥的蠻子叛徒。但是,一來仇鸞曾經做出明軍邊鎮大將,熟悉明軍的軍事編成、指揮體係和邊鎮布防情況,如若再要南下攻打明朝,他是不可或缺的幫手;二來仇鸞在大明官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能探聽到明朝內部許多機密情報,所以他也不得不壓抑著內心的厭惡,與之交往。今日從俺答那裏聽到了蠻子皇帝做出的永不北征、永不罷市等承諾,讓亦不刺原本堅定的心誌產生了一絲動搖,更讓他不明白蠻子皇帝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也想聽一聽仇鸞這個蠻子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