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尚賢也沒有想到玉蘇會給自己下跪,不由得一愣,見那幾名內侍不住眼地朝這邊瞟著,忙壓低了聲音說:“你的事情關乎皇上的顏麵,更關乎我大明的威儀,萬萬不能為人所知,請你自重。”
玉蘇伏地痛哭:“玉蘇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但……但他們都是我的族人,不能因我而死,請楊大人準許我見皇上一麵。”
楊尚賢心中慨歎一聲,這個夷狄妖女自視忒高,到現在還不明白,她的哥哥亦不刺舉兵造逆,固然有她的事情作為誘因,其實主要還是為了自己的野心及私欲;而皇上憤然應戰,則完全是為了大明的江山永固、社稷安危。古往今來,但凡那些有所作為者,固然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故事,但說到底,誰真正看重過血脈親情,誰又會把兒女私情放在首位?
見楊尚賢默不作聲,絲毫沒有讓自己進去見皇上的意思,玉蘇聲嘶力竭地喊道:“皇上,玉蘇想見你。”
楊尚賢阻止不及,正在手足無措,就聽到營帳之中傳來皇上的一聲歎息:“韶安,讓她進來吧。”
楊尚賢應道:“是。”
玉蘇進去之後,楊尚賢轉頭對著那幾名尚未從剛才的震驚中恢複過來的內侍陰冷地一笑:“各位,咱也是宮裏的人,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些事,不上秤沒有四兩重;可要是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今日你們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誰要泄露半個字出去,隻怕不是發往提刑司領四十篾片就能了事,祖宗家法和呂公公、黃公公的規矩,各位比楊某清楚,就不必我多說什麼了。”
一個品秩略高一點的內侍懵懵懂懂地問道:“楊爺這話說的奇,萬歲爺以萬乘之尊親冒矢石,督率全軍大破虜賊,這是我大明朝天大的喜事,有什麼不能給別人說的?不但我們要說,那些史官還要載諸史冊,大書特書。除此之外,也沒有發生什麼別的事啊!”
楊尚賢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賤名馮保。”
“難得你這麼曉事,得空我跟呂公公說說,給你換個補子。”
那位名叫“馮保”的內侍臉上立刻綻開了一朵花,忙不迭聲地說:“謝楊爺,謝楊爺。”
楊尚賢正色說道:“謝我做甚!能伺候這樣仁德寬厚、英明神武的主子,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幾輩子才修到的福分,若不實心用事,老天爺都不會答應!”
“是是是,楊爺說的是……”
馮保還要再說幾句奉承楊尚賢的話,就聽到營帳裏傳來皇上的聲音:“韶安,你進來一下。”
楊尚賢領命而入,營帳之中彌散著一股臭味,皇上還是穿著那一身濕透了的皮弁服,坐在禦案前,玉蘇匍匐在地上,正在飲泣。
見楊尚賢進來,朱厚熜直截了當地說:“兩件事。第一,告訴誌輔,朕要那麵鷹旗,不許炮營和戰車營再開火,由騎營和步二團解決殘敵;第二,你帶幾個人,馬上把玉蘇和那個人送到順義王那裏去。側翼來襲之敵已經潰散,這一路應該沒有敵人了,但你們還是要小心。見到順義王之後,你什麼也不用說,把這個交給他。”說著,他拿起禦案上的望遠鏡,遞給了楊尚賢。
接過那隻望遠鏡,楊尚賢顯得有些為難。當初俺答和各部汗王都對這種俗稱為“千裏眼”的望遠鏡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皇上也有意要送給他們一些,卻遭到了楊博和俞大猷等人的堅決反對,理由是蒙古鐵騎機動力強,再若是賜給他們望遠鏡,則無疑是給蒙古鐵騎又插上了翅膀,往來馳騁,占盡先機,明軍何以禦敵?皇上被他們說動,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眼下剛剛跟北虜逆賊爆發了那樣慘烈的一場血戰,皇上怎麼反而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賜給俺答?
但是,身為錦衣衛大太保,一心忠於皇上的他怎麼會違抗聖命?
朱厚熜走下禦案,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玉蘇,說:“我已盡力而為,若還是未能如你所願,也隻能對你說聲抱歉了。告訴他,見到俺答汗王之後,千萬照著我的吩咐去說,這是我能想出來的唯一救你們和你的族人的法子。我知道這要讓他付出自己的名譽為代價,可是,為了你們翁吉亦惕部和巴魯赤思部兩部幾萬名老弱婦孺和孩童的性命,如今也隻能這麼做了。”
玉蘇哭泣著說:“玉蘇明白了。皇上,你……你多保重……”
“你也是。”朱厚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日後如若難以在草原上立足,不妨帶著你的族人到中原來。”
玉蘇又痛哭起來:“皇上--”
“去吧!”朱厚熜疲倦地擺了擺手:“眼下大部分將士還不知道是你哥哥率軍來攻,這個時候不走,更待何時?今日一戰,我大明軍人犧牲了近千人,他們也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