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東門大街的嚴嵩府邸,是嘉靖十五年,嚴嵩得到時任內閣首輔的小老鄉夏言舉薦,自南京吏部尚書任上調任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時買下的。其時雖說隻是平調,嚴嵩還未能入值中樞,參讚機務,仍需時刻注意韜光養晦,但能從南京那個大養濟院調回政治中心北京任職,且身兼大小九卿兩大顯赫職位,仍讓他不禁有種“前度劉郎今又來”的快意之感,就狠下心來拿出多年宦海積攢下來的兩萬兩銀子,盤下了周圍一大片房舍,修建起了一座豪華的府邸。後來隨著嚴嵩的官位步步高升,加之兒子嚴世蕃又恩蔭當上了工部營造司的主事,近水樓台先得月,嚴世蕃又是性喜奢華之人,屢次大興土木整修府邸,那規模勢派就越發顯得恢弘大氣。老遠看去,那一片片飛簷翹拔的曲麵瓦屋頂,蓋著華貴的琉璃瓦,在日頭底下反射出耀眼光芒。正門兩根粗大的平柱之間,寬大的門梁上懸掛著一塊六尺長的伽楠香大匾,上書鬥大的“嚴府”兩個石青底子的金字,下麵鈐著當今皇上的寶璽,顯然這塊匾額竟是出自禦筆。匾額之下的正門踏道兩側,各蹲著一隻神采飛揚的漢白玉大石獅。府門前的廣場十分寬闊,踏道兩側藻井廊沿之下,挨著角柱石,是兩排鏨工考究的米青石栓馬樁,正對著大門約十丈開外,並排豎立著四根高聳入雲的沉香木旗杆,飄揚著的黃綾滾邊三角彩旗上,“大學士嚴”四個大字赫然醒目。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無論刮風下雨,這旗杆下以及大門口都有五城兵馬司的緹騎校尉帶著持刀挺槍的兵士守衛。
其實,即便沒有這些兵士守衛,高牆大院重門深禁,那氣勢都能把人給震住,別說是心懷不軌妄圖行刺朝廷重臣的不法之徒不敢在此逗留;即便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也不敢往這裏多看一眼。因此,這裏平日裏空蕩蕩難得見一個人影,加之幾扇朱漆大門雖有設而常關,渾然不象是一個位高權重的當朝首輔大人的宅第,倒象是一個閑居鄉野的尋常士紳人家。
這倒不是說嚴嵩有多麼的清廉自省,從不受人私謁,概因身在天子腳下,九門之內廠衛暗探番子多如過江之鯽,當今聖上又對官員貪腐醜行深惡痛絕,懲貪肅奸從來都不手軟,那些當道大僚也不能不有所收斂。
與嚴府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景況截然不同的是,街對麵的那家名為“日月興”的酒樓,生意卻是十分火爆,竟日終年都是高朋滿座,熱鬧得不可開交。原來這裏占有地利之便,一年間不知道有多少到嚴府拜謁的官員在這裏等候“小閣老”嚴世蕃嚴大人的傳見;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在這裏請出嚴府各色人等擺酒談事,這些人能求到當朝首輔的門下,一個個當然出手闊綽,在這裏一擲千金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敢把酒樓開在相府對麵,老板自然來頭不小,也不是傻子,怎能現放著這些羊牯不狠狠地宰?哪怕不點酒菜,僅一壺好茶也得十兩銀子。就守著這一座金山,靠這一路生意,賺得盆滿缽溢,便是子孫幾輩子也吃不完。老板心裏自然清楚,這都是托了嚴閣老的福,更是沾了大明朝的光,就把大明朝的“明”字拆開,取了個“日月興”,不惜精心裝修,在二樓臨窗隔了好多寬敞豪華的包間,一樓大堂也用屏風相互隔開,方便這些客官互不幹擾地飲酒談事。
嚴嵩有日散朝回府,偶爾見到日月興酒樓的熱鬧景況,心裏清楚是怎麼回事,不免有些擔憂,叫來兒子嚴世蕃查問。嚴世蕃卻大大咧咧地說:“人家開門做生意,又礙著我們何事?若是好端端地讓人家關門歇業,倒叫旁人說爹仰仗自己是內閣首輔,淩人虐商了。再說了,日月興、日月興,日興月興大明興,老板還頗有感恩報國之心,不是那種鑽在錢眼裏就出不來的俗人。”
嚴世蕃一向自視甚高,目空一切,能這麼替別人說話,立刻就讓嚴嵩明白,自己的兒子一定在那裏有股,興許謀後老板就是兒子本人。他思前想後,覺得兒子要幹那些擺不上台麵,見不得光的事情,他攔也攔不住,在外麵酒樓去談,總比象原來那樣把人領到家裏來要好,至少可以掩人耳目,省得夏言一黨和那幫惟恐天下不亂的言官禦史們攻訐自己“公行賄賂,政出私門”,也就聽之任之,不聞不問了。
嚴嵩猜得不錯,日月興酒樓的東家正是跟嚴世蕃好得要穿連襠褲的昔日晉商頭目,如今的六品中官、大同市舶司副使賀蘭石。嚴世蕃自嘉靖二十六年調到禦前辦公廳任職,自覺已是天子近臣,入閣拜相、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也學到了父親的韜光養晦之術,再不許官員私自到家裏拜謁,就趕走了原來的房主,讓賀蘭石掏銀子開起了這家日月興酒樓,並與賀蘭石講明賺來的銀子五五分潤。賀蘭石焉能不知道這是天賜的發財良機?兩人一拍即合,礙於都有官職在身,就隨便指了一個人頂名當掌櫃,自己安然坐在家裏,等著水潑一樣的銀子往自己口袋裏跳。這是閑話,略表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