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府家人(2 / 2)

這日,嚴府的門打開了,一位四十出頭的管家打扮的人走了出來,抬腳就到了街道對麵的日月興酒樓。此人精瘦精瘦,淡眉毛,小眼睛,臉頰狹長,左邊嘴角往外挪一寸的地方,長了一顆豌豆大小的朱砂痣,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精明氣,正是嚴府的管家嚴福。

跟他哥哥、太老爺嚴嵩的貼身長隨嚴壽那樣的老實疙瘩不同,嚴福在老爺嚴世蕃麵前甚是得用,經常替嚴世蕃在場麵上走動,辦一些諸如關說人情、包買官司之類的見不得光的事情,在京城裏黑白兩道很吃得開,提起他的大名,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見他進來,掌櫃的滿臉堆笑親自迎了上來:“嚴爺,您老的客人在二樓芙蓉閣裏正等著你呢。”

嚴福點點頭:“知道了。”隨即從懷裏掏出一錠約莫五兩重的銀子扔了過去:“剛才我讓小順子過來傳話,今天是爺請客,甭跟我說你們一壺茶就要十兩銀子的規矩,隻這麼多,好酒好菜隻管上。”

“哎吆好我的嚴爺哎,您老這麼說可是在打小的們的臉啊!”掌櫃的說:“且不說嚴爺平日關照我們的時候多了,小的們也該報答嚴爺的大恩大德;就衝著嚴爺自家請客也能往這裏領,小的們就覺得有天大的麵子,哪裏還敢提什麼銀子不銀子的事。不過……”

嚴福是嚴世蕃的心腹,當然知道日月興酒樓幕後的背景,但那個掌櫃卻不一定清楚,因此,聽他說了個“不過”之後,嚴福以為他還是想問自己收錢,就把臉沉了下來,擺出了“相府家人七品官”的架勢,冷冷地問道:“不過什麼?莫非你還真的嫌爺給的賞少了?”

“嚴爺您老越發說笑了。小的就算是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膽子啊!”那個掌櫃湊了過來,低聲說:“嚴爺,您老那位朋友跟您老一樣豪爽仗義,一來就賞了小的一百兩銀子,也吩咐小的把好酒好菜隻管上。”

“這個羅老弟!”嚴福莫名其妙地感慨了一句,然後把手伸開:“銀票拿來,今天爺說了要請客,不能讓他破費。”

“小的知道嚴爺的規矩,早就給嚴爺備著呢!”那個掌櫃的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張銀票遞給了嚴福。

“好了,忙你的去吧。”嚴福拾階上樓,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叫兩個粉頭來伺候著,我們談完了事興許要叫她們唱曲佐酒。爺可告訴你,爺的那位朋友可是從南邊來的,秦淮河的常客,你要是找那些歪瓜劣棗來糊弄爺,讓爺在朋友麵前失了麵子,仔細爺砸了你‘日月興’的招牌!”

“明白,明白!”那個掌櫃的問道:“但不知爺是要叫粉唱,還是小唱?”

京城風月場上的規矩,稱歌妓為粉唱,稱做穀道生意的孌童為小唱,各大酒肆都養著這些人,各憑喜好,應有盡有,是以日月興的掌櫃才有此一問。

嚴福口口聲聲說那位被他稱為“羅老弟”的客人是朋友,其實兩人也沒有見過幾次麵,並不知道他的喜好,就說:“都備著吧。爺招呼朋友,向來都要讓人盡興。”

那個掌櫃的感慨道:“嚴爺待人真是沒的說!誰能交到嚴爺這樣的朋友,可真是上輩子……不,十輩子都積了功德!”

盡管嚴福隻是一個下人,但頂著當朝首輔管家的招牌,時常在場麵上走動,被人奉承慣了,也不理會那個掌櫃如此直白拙劣的奉承,徑直上樓,站在門口把那張銀票仔細地揣在自己懷中之後,才推開了包間的門,一邊向裏麵坐著的那個人拱手作揖,一邊笑著說:“哎呀,真是對不住羅老弟啊!今日老爺回府,叫我過去交代了好些事,被絆住了腿一時出不來,叫老弟久等了。”

包間裏的那個人約莫三十出頭的年歲,穿著一件嶄新的團花改機的杭綢長衫,頭上戴著時下士人之中最流行的四片瓦的玉壺方巾,手上搖著一把蘇製的上等烏骨泥金折扇。乍一看,這身裝扮倒有幾分儒雅之氣,像是文墨中人,但若是再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此人一雙猴眼眨巴眨巴總是沒個停的時候,僅此一點,就讓他的十分斯文減了六七分,更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工於心機的厲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