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巧舌如簧(1 / 2)

嚴嵩將頭側了過來,低聲說:“馬閣老,你可還記得,兩月之前,禮部觀政楊繼盛上呈奏疏,非議皇上禦邊馭夷之策的事情?”

去事不遠,且關係到自己的官秩榮衰,馬憲成當然記得一清二楚。不過,他的兩個兒子,長子早就於嘉靖二十年高中杏榜,科名不是很靠前,先在京城裏的衙門當觀政、授主事,如今已外放到江南做州牧;次子一直在國子監就學,勤勉用功,小有文名,應試中式應該不成問題,並不需要靠朝廷的恩蔭才能有個出身,因此,楊繼盛的奏議對他來說並沒有切膚之痛,他的心裏甚至還隱隱替那個剛直敢言、風骨不俗的年輕官員感到有些惋惜。但他也知道,如果此次聖駕巡幸草原一事的成敗得失再有什麼別的說法,讓嚴嵩那個不學無術的孫子把剛穿了幾天的六品官服再脫下來還給朝廷,這讓身為當朝首輔的嚴嵩如何能下得來台?

想到這裏,馬憲成忙假裝關切地問道:“那個迂闊書生楊繼盛已被皇上貶謫充軍,元輔提到他,究竟為著何事?”

嚴嵩忿忿不平地說:“有人給皇上上呈了一道奏疏,要替他鳴冤叫屈!”

宦海浮沉本是尋常之事,加之大明朝屢興大獄,官員朝不保夕,漸漸就形成了一個慣例:每逢官員獲罪,不管是否有冤情,甚至不管犯下了多大的罪行,總有一幫同年、鄉誼或同僚上疏救援。可是,楊繼盛此次被貶謫充軍,卻沒有人敢上疏替他說話--概因他所論爭之事與皇上這些年來一直施行的禦邊馭夷之策背道而馳,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去觸皇上的黴頭。更何況皇上借此機會遍賞群臣,內閣學士和六部九卿都得了彩頭,不是增加俸祿就是恩蔭子孫,一年多個幾十上百石糧食幾百上千兩銀子對那些位高權重的當道大僚來說算不了什麼,可是,能讓一個兒子或孫子不用經過嚴苛的科舉考試就能直接進入官場,無疑是給那些老臣們解決了後顧之憂。如果皇上采納了楊繼盛的諫言,勢必要將那些封增恩蔭都要追奪,等若將滿朝達官顯貴全部得罪光了,誰會去做這種千夫所指的傻事?因此,滿朝文武之中盡管不乏與楊繼盛一樣腹誹皇上馭夷治邊之策的人,卻都礙於種種顧慮而噤若寒蟬,緘口不言。楊繼盛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被剝去了官服,押到大同,灰頭土臉地換上號衣戍邊值守。

馬憲成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聽說還有人替楊繼盛說話,不禁來了興趣,問道:“什麼人如此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竟還要疏救那個狂生?”

嚴嵩低聲說:“正是貴部雲貴銅政使司銅政禦史海瑞。”

既然是自己部衙的人,又是那個動輒就把大明朝堂攪得不可安寧的海瑞,此人上疏在皇上麵前很有分量,以前無論論爭的是多大的事情、彈劾的是哪一等的顯爵高官,皇上都是見一本準一本,既然如此,馬憲成就不能不再置身事外,忙問道:“元輔,那個海瑞的奏疏是何時收到的?皇上可有禦批?”

嚴嵩說:“奏疏是前日呈進大內的,已被皇上淹了。”

“淹了?”馬憲成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原來皇上根本沒有把海瑞的奏疏發回內閣擬票,而是徑直扔進了字紙簍裏。嚴嵩有個在通政使司任右通政的門生趙文華,又有個在禦前辦公廳任協辦的兒子嚴世蕃,當然能對皇上的態度了如指掌,這是官場之上人盡皆知的秘密,更是他嚴嵩得天獨厚的便利之處。

繼而一想,他更是啞然失笑:海瑞上疏論爭的事情根本毫無意義--雲貴距離京師千山萬水,等到海瑞這道奏疏遞上來,事情已過去了兩三個月,皇上不可能再重提舊事;更何況,取消所有的加官進秩、封增恩蔭,這更是大明王朝開國兩百年來從未有過的驚天動地的大醜聞,楊繼盛和海瑞兩個明明狗屁不懂,偏還要妄議國事的酸秀才迂書生想要掃大家的興,皇上還要顧及自己的千秋聖名呢!嚴嵩為他那個不成器的孫子的前程擔心,真是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不過,既然皇上對海瑞的奏疏不屑一顧,嚴嵩為何這般惶恐不安,讓馬憲成的心中不免又泛起了疑雲,沉吟著說:“既然奏疏已被皇上淹了,我們就隻好裝做不知道此事,更不能對那個海瑞的書生之見做誅心之論。不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下官會去信給他,讓他安守臣職,把才具用在本分上。”

嚴嵩搖搖頭,說:“信不能去,去也沒有用。”

馬憲成沒想到一向醇和的嚴嵩竟然如此小覷自己,不由得生氣了,沉聲說道:“元輔莫非以為下官無能,不足以禦下治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