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番曲徑通幽,朱厚熜總算是把銀行吸納存款、發放貸款等職能用明朝人所能理解的方式,對馬憲成交代清楚了,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看看銅壺滴漏,已到酉時末刻,君臣奏對持續了近一個時辰,就伸了個懶腰,說:“議了這半天的事,馬閣老想必累了,本應留你陪朕一起用膳,可惜今天朕另有客人,隻好改日再犒勞馬閣老了。”
馬憲成連忙告辭而出,隻見東暖閣的外間,高拱正陪著一位身穿正六品官服的年輕官員坐在那裏,見他出來,忙躬身長揖在地。
馬憲成並不認識那位官員是誰,也看不出年歲幾何,但所謂三十而須,此人長須飄飄,想必已過了三十而立之年。他本不是好事之人,加之皇上今日展布的幾件事情哪件都不是容易辦的,他心裏如同墜上了一塊鉛錠一樣,也顧不上琢磨此人的身份,略一拱手,就要出去,卻聽到朱厚熜在裏間說道:“肅卿,李先生已經等久了吧?快快請他進來。你代朕送送馬閣老。”
馬憲成不禁為之一愣:李先生?哪裏來了個李先生?
那位官員想必不是第一次覲見皇上,也並非是第一次被皇上如此禮待,也不跪在外麵通名報姓,徑直就走了進去。
馬憲成也不由得好奇了,悄聲問奉旨送他出去的高拱道:“肅卿,此人是誰?”
論職位,馬憲成是內閣輔臣;論淵源,他與夏言平輩論交,高拱身為夏言的門生,一直對他持弟子之禮,聽他問話,忙低聲說:“回閣老的話,此人名叫李時珍,為太醫院院判(太醫院官名,正六品)。”
馬憲成吃了一驚:“就是那個曾以稀奇古怪的望冰解渴之法治好了皇上的焦灼之症;嘉靖二十六年高中製科醫理科進士之後,被皇上派往山東萊州治理瘟疫,皇上曾親下諭旨旌表其功的太醫院醫官李時珍?”
原來,嘉靖二十三年秋,韃靼寇邊犯境,圍攻京城。朱厚熜禦駕親征,親率大明軍隊在城外禦敵保國。戰事僵持之時,京城又發生了薛林義、陳以勤謀逆奪宮之變,內侍在宮中放起了大火,半個坤寧宮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本來就因嘉靖新政接二連三地惹出禍事而心煩意亂的朱厚熜看到那衝天的火海,患上了一種怪病,總覺得胸中十分煩悶焦灼,渾身燥熱不安,口中十分幹渴,總想著要喝水。太醫院的諸多名醫對此束手無策,還是呂芳多方尋訪,找到了剛剛被楚王舉薦到太醫院任職的年輕醫生李時珍。那個李時珍也真是個怪醫,聽完症狀,既不加以針石,也不施以湯藥,隻讓呂芳在皇上起居和處理政務之處擺上了許多盆大冰塊。呂芳報著姑且試上一試的想法,依言行事,沒想到皇上看到這些冰塊之後,胸中燥熱之症竟不藥而愈。
論說在當時那種國危局亂之時,皇上龍體有恙自然是屬於內廷絕密之事,呂芳也早早就吩咐了下去,有誰敢向外麵泄露半個字,立時打死。但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呂芳出任平叛軍監軍,離開京城之後,皇上身染怪病、又被一位怪醫以怪藥治愈的消息很快就從宮中流傳了出去,自此,李時珍便名噪京華。不過,他為人淡泊,蝸居陋室一心攻讀醫書鑽研醫術,除了診病施醫,很少與旁人來往,而馬憲成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不需要李時珍給自己診脈開方,因此對他是隻知其名,未識其人。
高拱點點頭,感慨地說:“我大明朝,能被皇上稱‘先生’而不名的,能有幾個人啊!嘉靖二十六年,他奉旨去往山東萊州救治災民,其時因當地官員隱瞞災情不報,治下百姓生者苟延殘喘,餓死者甚多也無力掩埋,致使瘟疫已流傳開來。他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為災民施醫開方,累得吐了血,又感染瘟疫,差點丟掉性命,真真是個忠君愛民之人,也當得起皇上一聲‘先生’之稱。”
馬憲成心裏一動,忙問道:“皇上召見此人,是否因龍體違和,著他來請脈施醫?”
高拱知道馬憲成是憂心皇上聖體是否安康,便說:“閣老不必擔憂,皇上召見李時珍,另有要事,並非是命他前來請脈施醫。”
馬憲成鬆了口氣,說:“我看皇上精神振奮,也不象是龍體違和的樣子。不過,肅卿啊,皇上身係我大明江山社稷;聖體安康是蒼生社稷之福;聖躬違和,天下百官萬民莫不提心吊膽。你身為天子近臣,可要時時留心,既不要讓皇上操勞過甚,還要時時勸諫皇上將息龍體,以慰天下蒼生之念。”
馬憲成一片忠君之心溢於言表,高拱也不禁為之感動,肅容答道:“學生謹遵閣老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