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本草綱目(1 / 2)

笑過之後,朱厚熜說:“記得上次你從山東回來,朕也是在這裏召見你,你曾憤憤然地說過當地有些庸醫,還有一些大戶人家的儒生膽子忒大,隻憑著一本《千金方》就敢給人治病抓藥,治死了許多災民……”

李時珍突然不顧禮儀地揚起了頭,打斷了朱厚熜的話:“請皇上恕微臣鬥膽回駁一句,臣當日是曾這麼說過,但是微臣卻說錯了。”

朱厚熜提起萊州之事,是為了引出下麵的話題,卻被李時珍打斷了,但他知道大凡有本事之人都有異於常人之處,根本沒有計較李時珍的君前失儀,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怎麼說錯了?”

李時珍沉痛地說:“臣本愚頑不才,卻不該也懷了一顆懸壺濟世之心,最是見不得有人褻瀆杏林之聲譽雅望。當日初到萊州,見到有人胡亂施醫用藥,微臣不勝憤慨之至,不但聲嚴色厲地申斥了他們,還讓知府胡宗憲胡大人給予責罰,回京之後,更在皇上麵前大放厥詞。但是,微臣事後仔細思量,以當日萊州之情勢,百姓先遭水災,又遇酷吏,饑寒交迫,易子而食,萊州一府已成人間地獄、鬼魅世界。那些有錢有勢卻沒有良知的人早就跑了;而那些醫者,還有那些本非醫者的儒生,還能堅持替人施醫診治,傾盡家產、竭盡全力救治災民,已是難能可貴的忠義之舉。這才是真正的醫者父母心。微臣亦自愧不如!是以,微臣既不該對他們求全苛責,更不該以一己偏頗迂腐之見褻瀆聖聽。微臣本該再赴萊州,親自向諸位同門前輩賠罪,因有憲命在身,不能成行,不得不修書給胡大人,拜托他代微臣向他們賠罪,以贖當日不敬之罪於萬一。”

聽到李時珍這一番剖心析肝的話,朱厚熜愣了好一陣子,才感慨地說:“既不藏人善,又不諱己惡,朕當真沒有看錯你李時珍,你真不愧是我大明的社稷重寶啊!”

李時珍正要遜謝,卻聽到皇上又說:“他們與你一樣,都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這話誠然不謬。不過,他們終歸是用錯了藥,治死了人嘛!依照我大明律法,醫者治死人命,不但該責罰,還應發配充軍,不過是因為沒有苦主告狀,胡宗憲才沒有那樣做而已,說起來已經是法外容情了。而那些災民也真是可憐,水患饑荒都熬過來了,卻死於醫者之手,想來令人不禁為之肝腸寸斷。朕問你,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你可曾想過嗎?”

李時珍毫不猶豫地說:“回皇上,依微臣之愚見,之所以會有這等有心為善卻鑄成大錯之事發生,全因曆代本草著作內容多有錯誤,藥物分類未經精心審查,品數既繁,名稱多雜。或一物析為二三,或二物混為一品;其中不少藥物本身有毒,用之當慎之又慎,竟被認為可久服延年;有的醫書並無藥物標本圖樣,藥名混雜,其形狀及生長分布一概不明,作者並未親身調查,隻在紙上猜度,以訛傳訛,矛盾倍出,使人莫衷一是。如藥物遠誌,陶弘景(南北朝著名醫藥學家)說它是小草,象麻黃,但顏色青,開白花;馬誌(宋代醫藥學家)卻說它形肖大青。又如狗脊一藥,有的說它像萆薢,有的說它像拔葜,有的又說它像貫眾,說法極不一致,後世醫者讀來也糊裏糊塗,以致謬種相傳,遺禍無窮。故此才有山東萊州災民因藥而死之憾事。微臣每每思之,隻覺摧肝裂膽,痛心莫名……”

看到李時珍越說越激動,眼眶之中還隱隱有淚花閃動,朱厚熜不勝欣喜之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李時珍終究還是李時珍,不會因為我讓他高中製科進士、提拔他做太醫院院判而放棄畢生的誌向!便問道:“既然如此,又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李時珍突然扭捏了起來:“回皇上,微臣……微臣想辭官歸裏,請皇上恩準……”

其實,李時珍的這個想法由來已久,從山東回京之後更是日甚一日。不過,身受浩蕩天恩,尚未回報於萬一,他實在不好意思提出辭官的要求。今日皇上既然問起此事,他才忍不住提了出來。

“辭官歸裏?”朱厚熜笑了起來:“辭官做什麼?要重修本草,也不必非要辭官啊!”

李時珍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皇上一語道破,不禁怔怔地看著皇上,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見他如此驚詫,朱厚熜笑道:“看來朕沒有猜錯啊!你在太醫院任職,目的並不在於做官,而是要飽覽皇家典藏的古今醫書脈案。從山東回來之後,不但經常出入太醫院藥房,還求著呂芳給你了個宮裏的腰牌,能隨意出入內廷禦藥庫,不是立誌重修本草,你怎麼會整天鑽在藥庫裏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