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強人所難(1 / 2)

李時珍聽到皇上這麼說,知道皇上有心寬恕海瑞,不顧禮儀地插話道:“皇上聖明,海瑞曾給微臣來信,言說當日實是因為替銅政司所屬礦工爭取飯食補貼,與南京戶部有司官員磨了三天的嘴皮子也談不下來,心裏十分焦慮,見到女兒從男仆手中接餅就發了無明之火。可是,他的女兒雖隻有六歲,性格卻十分倔強,全家人怎麼勸都不聽,以致七日之後活活餓斃。他自己事後也懊悔無比更痛心莫名,還為之大病了一場……”

這些始末,南直隸錦衣衛都給皇上做了詳細的呈報,這也是朱厚熜為何最終決定寬恕海瑞的一大原因,就慨歎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發生這樣的千古憾事,真真讓朕也為之心痛不已。不過,朕姑且念他尚有悔過之心,人也還年輕,就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你要替朕帶句話給他--朕能饒得了他一次,卻饒不了他再次;能保得了他一時,卻保不了他一世!與其日後被朕或後世皇帝殺了,不如朕眼下就將他罷官撤職,永不敘用,或許還能讓他既得一善終,又能保全聲譽。讓他自己掂量著辦,如若不能做到,就趁早給朕上呈奏疏辭官滾蛋!天下人都知道,他海瑞是朕一手栽培、不次提拔的人;千秋萬代史書中,他海瑞還會是朕一手栽培、不次提拔的人,他若是落得聲名狼藉的下場,朕丟不起那個人!”

皇上赦免海瑞了!李時珍不勝欣喜之至,連忙站了起來,說:“微臣代海瑞叩謝浩蕩天恩!”

“先不忙著謝,朕讓你去,也不隻是讓你去替朕罵他。他的問題也得給他解決。”朱厚熜歎了口氣說:“誠如你剛才所言,海瑞的病根還是出在沒有子嗣上。他海門三代單傳,承續香火的責任確實重大。可他至今還是孤身一人宦遊於外,夫妻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團聚一次,如何能有子嗣?你是他的知交,又是我大明的神醫,勸他在任所納個妾,想辦法給他求個子嗣。”

皇上以九五之尊,關心一個臣下的家室子嗣問題,固然是人臣難得的榮幸,高拱也不禁為之感動,但聽皇上說到這裏,身為天子近臣的他忙插話進來,說:“請皇上恕微臣多言之罪,依我大明律法,現任官不得在任所娶妻納妾……”

朱厚熜沒有想到大明朝竟然還有這條規定,其用意顧名思義,大概跟後世的親屬回避製度一樣,也算是預防官員腐敗的一條措施。但他卻不承認自己不知道,反而強詞奪理道:“你高肅卿怎麼也成了海瑞那樣迂闊不思變通之道的人了?朕當然知道這條規矩。可是,海瑞雖說在貴州銅仁開府建衙,但他應該算是戶部的官員,不是地方官,在那裏納個妾又有何不可?若死摳這個規矩,京官隻怕在我大明朝都不能娶妻納妾了,嚴世蕃上個月才納了第六房小妻,怎麼沒有見人說三道四?”

高拱兼任吏部文選司郎中,主管大明官員升遷,怎能不知道海瑞不算是地方官?聽皇上這麼說,就明白皇上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苦笑道:“回皇上,嚴大人是嚴大人,海瑞是海瑞,他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之上,這個時候納妾,隻怕又會招致官場士林的物議……”

朱厚熜想想覺得高拱的擔憂不無道理,便說:“朝野上下、官場士林那麼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簡直動輒得咎,在這個時候納妾確實有些不妥,旁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那麼,肅卿,你說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高拱心中苦笑不已:為皇上著想說出看法,卻引火燒身,皇上竟要自己出個主意!皇上和禦前辦公廳的協辦、吏部文選司郎中商議給一個四品官員納妾續香火,也算是國朝一大奇聞了!不過,為君分憂是臣子的責任,他不得不沉吟著說:“微臣以為,可否請李先生勸海瑞收個丫鬟在房中伺候?等有了子嗣之後,再給她名分,如此既能避人耳目,亦能為海門留下香火。”

朱厚熜來自二十一世紀,十分討厭封建社會什麼“納妾”、“收通房丫鬟”等等侮辱女性的做法;但是,一來明朝曾有律令明文規定,男子年過四十未有子嗣,必須納妾,這是現實國情,他不能不尊重曆史;二來他自己在宮中遊龍戲鳳,縱意花叢,忙得不亦樂乎,自然也不好要求臣子做到一夫一妻,便說:“這倒是個辦法,就讓他這麼辦吧。”

“皇上……”李時珍麵露為難之色,吞吞吐吐地說:“微臣當日也曾這麼勸過海瑞,可海瑞言說海老夫人堅決不允,認為承祧海門之人一定要嫡出才可,故此才有屢屢責令他休妻另娶。庶出尚且不可,若是一個身份未定的侍女所生,海老夫人那一關隻怕過不去。海瑞事母至孝,定然不敢這麼做……”

朱厚熜對海瑞的家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心裏早就對海瑞的母親--那個迂腐頑固的近乎偏執的老太太甚為厭惡,毫不客氣地說:“可笑!我朱明皇家立太子以定國本,也隻是講究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還從未說過非皇後嫡出不可。她一個遠在海南蠻荒之地的窮門小戶,養個兒子傳續海門香火姓字,規矩竟比我朱明皇家冊封太子還大!這話說出去,不但無人敢信,朕還可治他個僭越之罪,將他海家滿門抄斬!你就這麼給他說,忠孝忠孝,‘忠’字既然排在‘孝’字的前麵,他海瑞是該聽他母親的,還是該聽朕的,讓他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