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竟然如此蠻不講理地強人所難,李時珍真有些苦笑不得,但設身處地替自己的好友想想,以海老夫人的固執,興許也隻有抬出皇上的天子威儀才能壓服她。說起來,皇上這麼做,既使海瑞不致背負“不孝”的罪名,又不致再為子嗣煩惱,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興許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朱厚熜苦笑道:“李先生有所不知,但凡為國為民有用之人,能包容的,朕一定要包容,我大明朝李時珍隻有一個,海瑞也隻有一個,朕是真心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身敗名裂啊!”
李時珍離座起身,跪了下來,慨然應道:“皇上如天之仁,體惜臣下,微臣一定規勸海瑞改過自新,不負聖心厚望!”
次日早朝時分,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宣太醫院院判李時珍上殿,擢升他為太醫院院使,不必到衙理事,專意重修本草,賜名曰《本草綱目》,授“奉旨采藥”金牌一麵,其上刻有明發上諭,朝廷各部院司寺、天下各省府州縣見此金牌如見天子,一應需求盡力滿足。對於這樣的千古奇聞,滿朝文武無不暗自咋舌。
其後,李時珍又遵上諭,從奉調進京的宣府、大同兩軍醫護兵中遴選了二十名身強力壯,能吃苦耐勞,又有一定醫學基礎的人做為助手,經過短暫的集訓和準備,立刻動身前往雲貴,開始“奉旨采藥”。
自從指使門生房寰上奏疏彈劾海瑞之後,這些天裏,內閣首輔嚴嵩一直忐忑不安。隱忍了五年,他之所以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報當年的一箭之仇,是因為海瑞當初上疏朝廷為楊繼盛鳴冤叫屈,皇上在他的奏疏上批了三個字‘知道了’,然後留中不發。皇上在臣子的奏疏上批示“知道了”,實際含義是此事不值得重視;但留中不發,則表示皇上不喜歡這道奏疏,不想將之公諸於眾。嚴嵩據此料定海瑞的聖眷衰了,這才指使房寰上了那道疏。可是,那麼一道分量奇重的奏疏呈進大內,竟也是石沉大海,再沒了下文,猶如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包上,連個水花也沒有濺起來,讓他心裏又發了毛。盡管兒子嚴世蕃對他說,皇上不但責令南直隸錦衣衛密查此事真偽,聽聞奏報之後還摔了茶碗砸了硯台,也未能使他稍微輕鬆一點。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回過味來,原來竟是海瑞的那個知交好友李時珍在皇上麵前說了情!
論職位,李時珍不過是個正五品且不必到衙理事的閑差,與嚴嵩這個從一品的少師、內閣首輔無異天壤之別;論權勢,李時珍沒有半點權柄在手,嚴嵩經過這幾年不動聲色的苦心經營,在朝中勢力已能與當年權傾朝野的夏言一黨相抗衡。可是,思來想去,嚴嵩還是決定暫且放過這個多嘴攪了自己報仇大計的李時珍一馬--莊敬太子身染沉屙,在這個時候,皇上責令禦醫李時珍奉旨采藥,焉知不是為了治好太子的病?曆來權臣再得皇上的寵信,能和皇上的親生兒子、大明江山社稷的繼承人相比嗎?耽誤了太子的病,皇上追究下來,嚴家大小三百多顆人頭也不夠砍!
想到自己這些年裏,為國事政務殫精竭慮,十天半月也難得回一次家,在皇上的心目之中分量還不及一個禦醫,嚴嵩心中不禁萬分沮喪,更湧出一股悲涼,就借口偶感風寒,告病不出。誰知道,皇上當天就移駕嚴府,坐在他病榻之上,握著他那隻布滿老人斑的手噓寒問暖,還囑咐他安心養病,不必再象以前那樣操勞國事。
皇上何曾親自探望過染屙的臣子?天恩如此浩蕩,沒有使宦海浮沉幾十年的嚴嵩感動半分,朱厚熜隨口說出的那句“安心養病”,卻讓嚴嵩頓時毛骨悚然:朝政爭鬥,向來你死我活,既然海瑞聖眷未衰,那麼就是自己聖眷衰了,皇上莫非又起了換馬之心!
於是乎,滿朝文武都知道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內閣首輔嚴嵩本已染病不起,皇上親至探望,竟使他不藥而愈,第二天就能繼續到內閣當值理事。這是皇上的聖德巍巍,又有諸神嗬護,所以才能福及朝廷輔弼重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