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仿單,朱厚熜驚訝地問道:“這麼說,那個羅龍文是嚴嵩的人?”
呂芳字斟句酌地說:“回主子,從仿單上看,那個羅龍文確實曾拿著同鄉胡宗憲寫給嚴嵩的薦書找到嚴府,還花了很多銀子買通了嚴府的管家嚴福,想求見嚴嵩。不過,胡宗憲在嚴世蕃那裏沒有分量,嚴福拒絕為他通傳,嚴嵩也就不得而知。後來,他借嚴家慶賀朝廷恩賞之際,花了整整一千兩銀子,買到了一柄據說是北宋名將狄青用過的寶劍送到嚴府,寓意在於恭維嚴嵩孫子、被恩蔭為錦衣衛百戶的嚴紹庭日後能象狄青那樣出將入相,嚴世蕃甚是高興,就接見了他。據說兩人很談得來,嚴世蕃就把他延攬到家中為幕客,還送給了他兩名婢女服侍。不過,十餘日之後,嚴嵩回府,嚴世蕃帶他到了嚴嵩的書房。嚴嵩在書房時,向來不許家人進去伺候,鎮撫司安插在嚴府的人隻知道嚴嵩得了一幅據說是北宋徽宗道君皇帝的禦筆畫,請他一道鑒賞,但不知道他們還談了些什麼。其後次日,他就從嚴府搬了出來,賃屋另居,從此再不登嚴家的門,倒是嚴府的管家嚴福曾去找過他幾次。因他隻雇用了一名長隨,還是從徽州老家帶來的,鎮撫司的人買通了他的長隨,得知每次嚴福來找他,兩人都在房子裏關門密談,具體談些什麼卻不得而知。”
在沒有任何技術手段的明朝,隻憑人力,能把情報搜集到這樣詳盡確實的程度,鎮撫司的本事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但朱厚熜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惡狠狠地罵道:“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
原來,在他看來,羅龍文若是嚴嵩看中的人,倒也罷了。嚴嵩雖說用了不少私黨,但畢竟是當世大儒,還有一定的道德底線;加之又身為大明內閣首輔,做事總得有個分寸,想在這個位置上坐穩做久,當然不能光用那些奸佞小人、貪官汙吏,還得要用一些諸如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巡撫湖廣高耀、戶部左侍郎兼農墾總署署長關鵬,還有山東道監察禦史兼萊州知府胡宗憲那樣的賢能之士,主觀上不一定是為國用賢,至少在客觀上沒有貽誤政事、為禍一方。可嚴世蕃就不同了,此子自己雖有才,卻是一個貪婪成性而有好色如癆的人,根本不待見嚴嵩一向賞識的門生胡宗憲,卻跟向來都難以得到嚴嵩好臉色的門生鄢茂卿等人打得火熱。隻此一例,就能看出嚴氏父子識人用人簡直大相徑庭,羅龍文跟嚴世蕃攪在一起,想必不是什麼好東西;而嚴嵩不待見他,將他趕出府去,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嚴嵩都看不上的人,朝廷還敢重用嗎?
可是,此人策論中所提建議無不切中時弊,尤其是提出招撫海盜的建議,卻讓朱厚熜十分躊躇,不忍將他打入另冊,棄而不用……
嘉靖二十五年,朱厚熜考慮到葡萄牙、西班牙等第一代歐洲列強已經完成了地理大發現,開始了瘋狂的全球殖民掠奪罪惡行徑,並且已經把觸角伸向東方;那麼,早就建立了東亞封貢體係,又因自己推行嘉靖新政,已經走上了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的大明王朝遲早會與那“兩顆牙”發生衝突,就與高拱定計,密令徐海假裝叛逃,執行“月之暗麵”絕密行動。這幾年裏,徐海在東南海域縱橫其間,大肆劫掠葡萄牙人和剛剛到達東方的西班牙人的商船,為大明海商壟斷東西兩洋貿易創造了有利條件;而且,徐海船隊以購買糧食、軍火為借口,通過汪直這一秘密渠道,每年輸送給朝廷的物資和白銀高達上百萬兩,據他自己密報,還有不下同等數目的銀子被秘藏在西沙群島某處,朝廷若有所需,隨時可以獻給國家。象徐海這樣不計毀譽、一心為國的好同誌,總不能讓他一直背負著叛卒、海盜的罪名四海漂泊,生不得見故國之人,死不能葬故國之土吧?
但是,也正因徐海背負著叛卒、海盜的雙重罪名,如何能為他恢複名譽就成了朱厚熜頭痛不已的事情--曆史上胡宗憲礙於大明水師實力不足以與倭寇和汪直船隊交鋒,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招撫了被人視為海盜的海商汪直,卻被一個名叫王本固的巡按禦史彈劾,一時鬧得沸沸揚揚,嘉靖皇帝最終下旨將汪直險戮棄市,至此東南局勢大壞,汪直的手下開始了瘋狂的報複,引領大批倭寇肆虐海疆,蹂躪沿海各地,恰恰應了汪直自己說的那句話:“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兩浙百姓。”招撫商人色彩甚於海盜色彩的汪直尚且引起官場士林這樣激烈的反對,更不用說是招撫頂著“逃卒”罪名、貨真價實的海盜徐海了。而羅龍文敢於提出的建議,無疑是給一直為之焦慮不安甚至有愧於心的朱厚熜提供了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