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容人所短(2 / 2)

到底此人能用不能用,朱厚熜一時也無法決斷,他知道呂芳恪守祖宗家法,從不在朝廷用人上隨意置喙,就讓他叫來了兼任吏部文選司郎中、主管全國文官任用升遷的高拱,一同商議此事。

高拱見皇上遞過來的是鎮撫司密進的仿單,嚇了一跳,趕緊辭謝道:“皇上,廠衛曆來隻對君上負責,仿單也隻上呈禦覽,非人臣可以與聞……”

朱厚熜心情正不好,見他還要如此扭扭捏捏,不禁生氣了,嗬斥道:“朕讓你看,你就看,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自朝廷廢弛海禁而始,高拱就一直在負責此事,皇上也早就讓他看了羅龍文的策論,他也是讚不絕口,認為此人洞察時勢又不拘泥成見,當可大用,此刻看了仿單,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為何如此煩惱,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過了許久,高拱才抬起了頭,說:“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請皇上明示。”

“說。”

“謝皇上。”高拱說:“微臣敢問皇上一句,為何要給微臣看這份仿單?”

朱厚熜氣得差點背過去:不知道為何讓你看這東西,你裝模作樣地想半天幹什麼?!便冷哼一聲:“不明白嗎?他很有才,卻跟嚴世蕃攪在一起,朕找你這個吏部文選郎過來,是想問問你此人能否重用。朕這個解釋,高大人可滿意否?”

高拱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說:“臣不敢。臣還想再多問皇上一句:嚴世蕃可是奸黨逆臣?若是奸黨逆臣,皇上為何許他位列朝班,行走禦前;還將他拔擢為副憲(都察院又稱禦史台、憲台,都禦史稱總憲,嚴世蕃掛右副都禦史銜,故稱副憲)?如若不是,依臣之愚見,跟他攪在一起大抵也算不上什麼罪過……”

“你--”朱厚熜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厲聲斥罵眼前這個被自己一向寄予厚望、悉心培養,卻跟自己耍嘴皮子,甚至還接二連三地反詰自己的高拱,突然明白了過來,立刻轉怒為喜:“哈哈,朕真是服了你高拱高肅卿了!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卻跟朕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你是想說,且不論他是誰的人,隻要能為國所用,就要用之,是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聖明!”高拱說:“微臣記得,當初皇上命微臣兼吏部文選郎之初,曾對微臣說過‘用人所短,天下無可用之人;用人所長,天下無不可用之人。用人所長,必容所短。’聖諭煌煌,臣無時敢忘。此其一;其二,嚴閣老雖貴為首揆,卻一直未分管吏部,朝臣攀附權貴,走他的門路得官遷升或許有之,但大纂兒還在皇上手上掌著,明君在位,斷不會容奸佞宵小立身朝堂;其三,羅龍文是否與嚴世蕃攪在一起尚且確知,臣不敢因人廢言;其四,即便他真是嚴閣老的人,也未必不能用,嚴閣老用人固然良莠不齊,但也不乏國士,如巡撫高耀、農墾署長關鵬、知府胡宗憲,都是勤勉任事之人……”

高拱一番剖白,字字句句都說到了朱厚熜的心坎上,他不禁感慨地說:“真誠不假、至公無私,無出肅卿之右者!”

其實,比之皇上,高拱更多了另外一層顧慮:朝中夏黨、嚴黨明爭暗鬥,已勢成水火,雖說如今一切風平浪靜,但實際上卻是暗流湧動,都在積蓄力量,隨時都在尋找機會置對方於死地。他是夏言的門生,被朝野內外視為夏黨後起之秀;而羅龍文可能屬於嚴黨,如果他堅決認為此人不可重用,皇上會否認為他是囿於黨爭?若是被皇上視為黨爭之人,對他的寵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此外,“月之暗麵”絕密行動,他是定策者之一,對徐海的愧疚也不見得就比皇上稍減半分,自然對皇上為何如此看重那個羅龍文心知肚明。而重用羅龍文,一來可以順理成章地為徐海恢複名譽;二來羅龍文是嚴嵩的人,他主張招撫徐海,嚴黨自然不會反對,於皇上撫定南洋大有裨益。以上兩點完全出於公心,但這其中也不乏私念--羅龍文既然是嚴嵩的人,由招撫海寇而引起的官場士林詰難,當然就由嚴黨來承受,跟夏黨,尤其是跟他這個一直主持開海禁諸事的人就沒有任何關係……

幸好朱厚熜不會“讀心術”,否則知道了高拱這些真實的想法,不但不可能給他“至公無私”的評價,或許就會效法孔聖人誅少正卯之舊例,把他“誅心”!

因此,聽到皇上如此評價自己,高拱羞愧莫名,趕緊跪了下來,說:“臣本朽木之才,辱蒙聖恩,許以銓選之任,唯以公平公正之心為國用賢,方能回報浩蕩天恩之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