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卻誇張地聳聳鼻子,大叫道:“好香!這玩意兒趁熱吃才香,我就先不給諸位敬酒了!”說著,他提起筷子,拈了一片扔在了嘴裏,仔細地嚼了起來,說:“好,肥而不膩、香,真是香!”
然後,他又不停手地拈了好幾塊一起放在嘴裏,一邊大嚼,一邊含混不清地用筷子指點著條盤裏的豬頭肉,說:“來來來,大家都趕緊趁熱吃,要不我一個人就包圓了。”
皇上如此不拘小節,眾人也都輕鬆了下來,紛紛提起了筷子,雖說有“王先生”在,不好再象以往袍澤聚會時那樣放浪形骸地鬧酒嬉笑,隻要不和“王先生”坐在一桌,還是有機會大飽口福的。
回到明朝這麼久,除了偶遇俞大猷的那次在淮揚酒肆下過館子之外,朱厚熜還從未品嚐過民間美食,吃得十分舒服。那一桌上九個人之中,楊博、高拱、張居正和徐渭四人是文官,要講究個禮儀法度;楊尚賢、俞大猷、戚繼光和亦不刺四位武人也不好在君前失儀,就數他“王先生”吃相最不文雅。
吃了一陣子,朱厚熜對楊尚賢說:“你把老板叫過來吧。”
盡管薰風閣的老板不知道今晚來的這幫貴客都是什麼人,排場竟如此之大,連店夥都不讓上去伺候,但想必來頭不小,尤其是最後來的那位“王先生”,出手十分闊綽,先賞給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吩咐各色拿手菜肴盡管上,他當然不敢怠慢,趕緊跟著楊尚賢進來,見“王先生”坐在主桌上首,趕緊請安不迭。
朱厚熜饒有興味地問道:“你這豬頭肉是怎麼製作的?”
那個店老板每日不曉得要接待多少客人,形形**的人見得多了,早就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見這位“王先生”雖言語和藹,卻出手闊綽、派頭十足,旁人對他更是持禮甚恭,就料定他定是有官身之人,忙說:“啟稟大老爺,小人這店裏頭的豬頭肉,都是熏製的。”
“我知道你是熏製的,湖廣、雲貴川一帶的熏肉也算是名產,但煙氣太重。你店裏的這熏豬頭肉,怎麼沒有煙氣,反而透出一股子藥香?我吃著覺得十分合口啊!”
那個店老板正要回話,突然瞥見另外一張桌子上坐的兩位客官胳膊一抬,露出了便服袖子裏的繡花扣腕,幾代人在冠蓋滿京華的北京城裏開店,自然知道按朝廷的規矩,這可是四品將官才能佩帶的東西啊!而四品將官都隻能坐在一旁上不了主桌,主桌上的這位“王先生”的來頭可就大發了,不是二品的尚書,少說也是個三品的侍郎大老爺!他立刻就誠惶誠恐起來,聽到這等顯赫的人物稱讚自己的豬頭肉“合口”,受寵若驚,忙說:“承蒙大老爺誇獎,您老真是吃家,有您老肯賞臉來品嚐,小人也不枉開了這片小店……”
皇上身邊來了外人,已讓楊尚賢十分緊張,又見那個店老板嘮嘮叨叨答非所問,更把皇上稱為“吃家”,不由得大怒,便喝道:“少羅嗦!你就直接回答我家老爺,你熏製這豬頭肉有何秘方。”
楊尚賢一開口,那個店老板身子猛地一晃,頭上的冷汗立時就冒了出來,嘴唇哆嗦著說:“是是是……”
旁人倒也罷了,這位爺可更是非同尋常。先前莫名其妙來了許多人,徑直就把二樓所有的客人給趕跑了,那個店老板以為有人來砸招牌,趕緊出麵,卻還沒等他開口,一麵腰牌就在他的麵前一亮即收,腰牌上那“北鎮撫司”四個鎦金大字當即把他嚇得癱軟在地上。然後,他就被人提溜著脖子,象抓小雞一樣拎了起來,吩咐他把三樓的店小二全部叫下來,不用他們伺候;並對他說一是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做菜,務必讓人吃得高興;二是今天的事情要爛在肚子裏,不許對旁人說半個字。盡管那些人沒有告訴他如果做不到究竟會怎麼樣,那個店老板自己心裏也明白,別說是拆了他這間薰風閣,他那把老骨頭大概也會被人拆了。而此刻問話的人正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差爺的頭目,怎能不讓他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