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這裏的大戶人家隻願意出八石一畝,最多十石一畝來買災民的田了。如今雖說遇到天災,米價漲了,十石米也最多折銀二十兩。”
“低了這許多?”趙黃氏似乎明白了一點:“難道就因為遭了災,百姓家就得把田都賤賣了?可這跟朝廷改稻為桑有什麼關係?”
趙鼎說:“我們家和你娘家都經營有綢緞行和布莊,鄉下有桑田棉田,城裏有絲綢棉布作坊,你應該知道,每畝桑田棉田的收益原本就要比稻田高出三成以上,皇上仁德天厚,又明發上諭,詔告天下,改種桑棉的稻田仍按稻田起課征稅,那些豪強大戶、不法商人就認準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就要把百姓的田都買了去,還想賤買。恰好吳淞江發了端午汛,淹了鬆江的幾個縣,百姓遭了災,他們不貸糧給災民度荒,就為逼著百姓賣田活命。還說什麼‘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趙黃氏疑惑地說:“他們貸不貸糧食有什麼關係,朝廷不是要發賑救濟災民嗎?”
趙鼎沉默了。
看出自己的夫君愁眉深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趙黃氏越發疑惑了:“說啊。”
趙鼎搖搖頭:“這些事情你不會明白的,我不說了,說出來隻怕你會更擔心。”
“擔心什麼?你也太小覷我了。”此刻輪到趙黃氏故作輕鬆了:“當初你上疏諫諍新政,被皇上責以廷杖之刑,十停命去了五六停,我可曾擔心過?還有,你後來不肯附逆倡亂,被南都那幫亂臣賊子捉了去,日夜拷打,還下到刑部天牢裏,我可曾擔心過?為何如此?是因我知道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吉人自有天助,沒來由為你擔心。”
趙鼎心思聰慧,何嚐不知道夫人在為自己寬心,但他不願欺騙夫人,就把目光避開了,憂鬱地說:“我知道你是女中豪傑、釵裙英雄。可是,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當初上疏諫諍新政、我雖迂闊淺薄,不明白聖心之深遠,自問還是為了維護春秋大義、綱常倫理;南都之事就更不用說了,我大明朝野上下,都有一股浩然正氣在,縱然身死國難,亦能名標青史、萬古流芳。但今次這麼做,我雖自問無愧於心,卻不知道自己是對抑或是錯……”
趙黃氏震驚了,過了許久才說:“難道,是朝廷讓他們這樣做的?”
趙鼎仍是搖搖頭:“我也不敢斷言如此。不過,‘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是子方兄(齊漢生字子方)提出來的,夏閣老、劉中丞兩位恩師都同意了,與他一同具名上疏朝廷,朝廷也頒旨允行;而帶頭賤買災民田地的,又是徐閣老的家人。子方兄與我相交多年,幾度蒙難也與我共同進退,為人自是不必說的;夏閣老、劉中丞兩位恩師,還有徐閣老,都是海內人望、正人君子,也都久曆政務,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個方略有問題?若是貿然施行,那些豪強大戶、不法商人會趁此機會虐民而肥,非但讓百姓深受其苦,還會損害皇上的千秋聖名。”
趙黃氏更加疑惑了:“既然你認定他們都是正人君子,為何不把道理跟他們講清楚,卻要跟他們對著幹?”
趙鼎苦笑道:“我前後去了五六封信給夏閣老和劉中丞兩位恩師,他們對我信中提出的疑慮避而不答,反而一再催促我盡快執行省裏議定的議案,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也說不上跟他們對著幹不對著幹,但我既為官鬆江,治下又有十萬災民,總得要幫他們說話,為他們做主啊!”
看見丈夫不堪重負的樣子,再也沒有了以前在翰林院供職時的瀟灑飄逸,趙黃氏不禁為之心疼了起來:“所以你就想拿自家的銀子和糧食去賑濟災民?”
“這點錢糧隻是杯水車薪而已,但手上有了糧食,我才能為那些災民去跟那些豪強大戶、不法商人爭田價。”
趙黃氏突然笑了:“我就知道,我的狀元夫君一定有辦法對付他們那些無良小人的。不過,你籌辦的兩萬石糧,隻夠災民月餘之用,為了幫你更有底氣去跟他們爭田價,我回娘家幫你再借一萬石糧,讓我家的米行給你調過來。”
趙鼎大為感動,但他知道夫人盡管深得老泰山夫婦的疼愛,畢竟一萬石糧不是個小數目,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開這個口,或許會令兩位老人家為難,就說:“這……這怎麼好?”
趙黃氏微微一笑:“當初為了救你出南都那幫逆賊的牢籠,花去的銀子少說也有五六萬兩,我何曾心疼過?如今捐出同等數目來賑濟百姓,總比落到那幫逆賊荷包裏強!”
趙鼎激動地攥住了妻子的手:“得此賢妻,鼎此生何憾!”
“仔細下人們看著不雅相……”趙黃氏嘴上雖這麼說著,身子卻向丈夫的肩頭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