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一印象(2 / 2)

朱厚熜也湊了過來,留神傾聽老者說話,恰好就聽到了這句話,他的臉上立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這位老丈,你是說你們領到的粥太薄?那你可知道,你們每人每天能領到幾兩米的賑糧?”

原來,嘉靖二十三年,在順天府賑濟從山西、北直隸等地因躲避韃靼南侵而逃到北京的難民時,朱厚熜定下了“插筷不倒,冷掬可食”的施粥發賑規矩。後來,為了方便核算,更為了杜絕官員趁機貪墨,克扣災民的救命口糧,戶部進一步將發賑標準量化為每人每天八兩,這一發賑標準比以前每人每天四兩高出一倍,鍋裏的米多下一倍,粥自然也就厚了,朱厚熜頒旨允行,自此著為國朝永例。因此,他一聽到那位老者說災民領到的粥太薄,立刻就警覺了起來。

那位老者臉上的淒苦之色更重了:“每天幾兩賑糧小老兒也不曉得,隻知道前幾天一碗粥還能頂上幾個時辰,這幾天……唉!”

他長歎一聲,什麼也不說了。

朱厚熜不依不饒地追問道:“朝廷早就定下了‘插筷不倒,冷掬可食’的施粥規矩,衙門給你們施那樣的薄粥,你們就沒有找他們理論理論?”

“理論?”那位老者又是長歎一聲:“唉!遇到天災,能有口粥喝吊住命,已經是天恩浩蕩了,還能跟官家理論?左右是自家命苦,也怨不得別人……”說完之後,他搖搖頭,蹣跚地走了。

朱厚熜已經麵色鐵青,尤其是那位老者的那句“能有口粥喝吊住命,已經是天恩浩蕩了”,讓他覺得簡直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心裏不禁憤懣地想到:一邊逼著糧商借貸糧食,一邊克扣災民的口糧,他趙鼎到底想幹什麼,到底還想貪多少!

高拱惴惴不安地叫了一聲:“王先生--”

朱厚熜從內心的激憤中驚醒過來,轉身就朝著老者離去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奔過去。

這一下子,不但是高拱,張居正和鎮撫司的三位太保也驚悚地叫道:“王先生!”

朱厚熜充耳不聞,越走越快。

高拱、張居正和鎮撫司的三位太保,以及那些本應分散在前後左右,暗中護衛聖駕的鎮撫司校尉再也不敢說什麼,趕緊跟了上去--他們都看到了皇上剛才那憤怒的神情,誰也不敢再出聲勸諫皇上了。

君臣到了照例設在四門口空地上的施粥廠,那裏已經聚集了大批的災民,一個個都自覺地排著隊,等在門口的那條麻繩之外。麻繩圈住的粥廠裏,十幾口大鍋整齊地支成一排,鍋邊的木架上都站著了一個衙役,正打著赤膊,叉著雙腿,操著一根長長的木棍,用力地在鍋裏攪著。隨著他們的攪動,濃濃的粥香飄了出來,等待施粥的災民們一陣騷動,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拚命地吸著鼻子,追逐著那誘人的香味。

災民們正在焦急等待粥熟放賑的時候,突然有一大票的人擠進來,不少或穿著綢衫或穿著青衣短打的人毫不客氣地用力推開他們,硬生生地從人群之中擠出了一條通道。人群立刻起了一陣騷動,有幾位年輕人正要梗著脖子罵那些不守規矩,強行插隊的人,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一是來的這些人個個虎背熊腰,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大概也不好惹;二來他們個個紅光滿麵,衣裝整潔,中間還有不少身穿綢衫、頭戴方巾的士人,看那樣子就不象是衣食無著的災民,想必不是要跟大家夥來搶那一碗薄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衝犯了這些不明底細的太歲的好……

走到麻繩跟前,在前麵護衛的鎮撫司校尉停住了腳步,回頭用眼神請示後麵跟著的大太保楊尚賢。

楊尚賢也頗為為難--這雖然是一條麻繩,卻代表著官府的威嚴。當然了,小小的四品鬆江知府衙門在他們這些鎮撫司的人眼裏,也無所謂威嚴不威嚴的。但是,一旦砍斷了這條麻繩,後麵那些饑腸轆轆的好幾千災民會一湧而上,場麵就不好控製了。鎮撫司校尉雖說個個武功高強,堪稱百人敵,但畢竟隻有二三十位,一旦災民鬧事,能否保證聖駕周全?

楊尚賢正在想著眼下什麼也不用說了,該亮出鎮撫司的招牌,招呼那邊負責發賑的鬆江府官差過來明白回話,朱厚熜已經走了過來,抬手抓住了繩子,撩起來就鑽了過去。

“王先生--”所有隨員都叫了起來,同時心中一凜:皇上乃是天子至尊,能如此不顧身份地彎腰鑽繩而過,大概是被氣壞了吧!那個趙鼎在劫難逃,隻怕是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他……

鎮撫司各位太保和諸多校尉固然義憤填膺,高拱和張居正臉上的愁雲和眼中的疑惑之色卻越發地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