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爺”答應把大家的一片心意轉奏皇上,那些災民歡聲雷動,幾位士人儒生打扮的人從人群之中起而大聲喊道:“受人點水之恩,當有湧泉之報。吾輩受皇恩養活,何以補報,今後各安生理,毋作非為。”幾千災民莫不泣下,齊齊跪在地上,再三叩頭之後,才相攜著散去了。
王用汲撩起袍袖拭去了激動的淚水,整整衣冠,朝著停泊在碼頭上的官船走去。
兩名鎮撫司的校尉仍緊緊地跟隨著他,不過,到了一頭搭在岸邊的石階上,一頭搭在船頭的那條寬寬的跳板處,卻被守護官船的兵士挺槍擋住了:“懂不懂規矩?下麵候著去。”
從來隻有鎮撫司的人擋住別人吆五喝六,還從未被一個普通的兵士這樣嗬斥過,兩名校尉把眼睛一瞪,正要甩出鎮撫司的牌子來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王用汲忙回過身來,說:“本官著速辦好了交割,這就回去向大人複命。”
王用汲的話提醒了兩人,兩名校尉忙躬身抱拳:“是。”其中一個就在原地等候,另一個匆匆而去,想必是去鬆江織造局衙門,叫監正李玄即刻到官驛去見“王先生”了。
王用汲上了船,正欲拱手作揖,卻見端坐大案後麵的人正是本省的巡撫劉清渠,慌忙跪了下來:“卑職鬆江府推官王用汲參見中丞大人、糧道大人。”
暮色漸沉,方才王用汲策馬而來之時,劉清渠和馬寧遠也看不真切,以為來的是趙鼎。不過,當王用汲安撫勸說災民離去時,他們已經看清楚來人身穿藍色官服,隻是個六七品的小官,而不是能夠身穿紫色官服的四品知府。不單是劉清渠,馬寧遠也把臉沉了下來--糧道衙門和鬆江知府的品秩相當,都為四品,但畢竟是省裏的上司衙門,他趙鼎竟敢如此輕慢,足見此人雖為狀元,卻是個有才無德之人!
劉清渠則以為趙鼎仍在和自己賭氣,公然對抗省裏,他縱然再是謙謙君子,仍不免大為惱怒,也不命王用汲起身,冷冷地說:“你們趙府台呢?”
且不說這一路上,那兩名鎮撫司的校尉跟他打過招呼,不得曝露聖駕行藏;皇上一直說自己是“王先生”,王用汲就明白皇上不願將自己甩開龍舟船隊,微服巡幸江南的事情泄露出去,怎敢跟劉清渠說實話?隻能低頭應道:“回中丞大人,本府趙府台因有他事纏身,不能親身前來,請中丞大人恕罪。”
劉清渠怎能聽不出王用汲的話裏明顯帶有搪塞的意思,怒氣衝衝地說:“十日之內,本撫已是兩下鬆江,莫非他趙鼎管著一府七縣,竟比我這個應天巡撫還要忙?即便不屑於夏閣老和本撫的知遇之恩,夏閣老還是內閣資政,統管江南諸事;本撫還是朝廷欽命的應天巡撫,朝廷綱常法度他也不管了嗎?”
王用汲忙俯身在地,說:“回中丞大人,本府趙府台確實不知中丞大人大駕光降……”
劉清渠畢竟是一代碩儒,半生的功夫都下在“修齊治平”上,發過脾氣之後,他立刻自覺又違背了“不遷怒,不二過”的聖人教誨,聽到王用汲的解釋,他回想起來,自己曾專門給糧道衙門派去知會鬆江知府衙門的人打過招呼,不要泄露自己隨船前來的消息,也怪不得趙鼎輕慢自己這個巡撫。
劉清渠這麼做,一是不想聳人聽聞,畢竟一省的巡撫十日之內兩下鬆江,也不是一件尋常之事;二來自己當日是憤然離開了鬆江,也不讓趙鼎前來碼頭送行,如今自己又巴巴地來到鬆江,不免給趙鼎一種自己向他低頭的感覺,天地君親師,師在五倫之內,哪有師傅向自己的弟子低頭的理?他本想著等趙鼎前來簽字交割賑糧時,讓他自覺有愧,再好好地跟他談一談施行“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和省裏的議案之事。誰知道,千算萬算,竟然沒有算到趙鼎竟然自己不來,打發了一個小小的七品推官前來簽字領糧!
知錯即改是讀書人應有的品行,但官做到一省巡撫這樣的封疆大吏的份上,劉清渠也不可能向王用汲這個既是品秩差了十級八級的屬下,又是剛剛科舉出仕的官場後進直認己過,隻是把語氣緩和了下來,說:“你起來吧。”
待王用汲起身之後,劉清渠又說:“你且回去,讓你們趙府台來見我。”
王用汲為難地說:“請中丞大人恕罪,本府趙府台確實有要事在身,旦夕之間且來不了,可否懇請中丞大人駕臨本府知府衙門歇息,容趙府台回來領訓?”
劉清渠把臉沉了下來:“我要去哪裏歇息,不勞你替我安排,即便要去,也應下榻官驛,何必要去你們鬆江知府衙門?我有事要與你們趙府台商議,你快去把他叫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