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用汲一聽他說起“官驛”二字就慌了神,但聽劉清渠話裏的意思,分明是不見趙鼎不會善罷甘休,忙說:“敢問中丞大人有何事要與我們趙府台商議?”
王用汲的本意是先把劉清渠請到知府衙門,問明何事之後趕緊去官驛稟報趙鼎再做決斷,本來也是一番好意,但劉清渠卻不知道聖駕此刻正在鬆江,趙鼎正在官驛之中覲見皇上,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被激發起來了:“王用汲!官場有句大家都明白的話,你難道從來沒有聽過?”
王用汲低頭應道:“請中丞大人明示。”
劉清渠一字一頓地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剛剛出仕為官,雖說沒有進翰林院儲才養望,也該深自收斂才是。”
這就不隻是以權勢壓人了,大明官場最重科名出身,但凡有一點仁恕之心,那些兩榜進士、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員對那些舉人候選為官者往往要回避“科甲”二字;同樣,出身翰林者也不會以此自矜鄙夷那些科名不顯,未曾被點為翰林的同僚。劉清渠身為上司,居然說出了這樣的化,可見心中對趙鼎的惱怒何其之烈,以至於恨屋及烏,什麼“不遷怒,不二過”也不講了,對王用汲這個後生小輩尖酸刻薄地嘲諷起來。
王用汲生性詼諧,外表隨和,內心卻剛介不阿,否則也不會在皇上麵前犯顏抗諫,此刻被劉清渠如此譏諷,不由得激起了心底裏的剛強,雖說仍低著頭,但聲音已經硬了起來:“不知中丞大人叫卑職如何收斂?”
劉清渠冷笑道:“做官要守本分,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要管。”
劉清渠的言下之意是我與你們趙府台有什麼事情商議,輪得著你這個小小的七品推官來過問嗎?可是,王用汲卻以為他說的是自己代知府趙鼎簽字領糧一事,便應道:“中丞大人,前日本府定下將災民賑濟口糧減半發賑,為防青浦、奉賢、南彙三個重災縣份災民生怨,本府同知田有祿田大人及左右通判張知良張大人、常泊溪常大人已分赴三縣,協助知縣發賑安民,如今不在府裏;趙府台又有要事無法脫身,是以才命卑職前來……”
王用汲正在說著,卻見劉清渠的身子倏地坐直了,麵色更是驟然劇變,趕緊住了口。
劉清渠何止麵色大變,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你說你們……你們將災民賑濟口糧減半發賑?”
王用汲也知道此事犯了天條,但已經得到了皇上的親口寬恕,心中有底就不怕直認此事,應道:“是。”
劉清渠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仍追問道:“你是說,這三天裏,你們都是按每人每天四兩發賑的?”
“是。”
“糊塗!”劉清渠“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厲聲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還有煌煌聖諭、赫赫國法,你們鬆江的官員是不是都活膩了,竟敢私自克扣災民的賑糧?難道就不怕朝廷誅了你們的九族?”
王用汲說:“回中丞大人,本府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賑災的糧三天前就斷了……”
劉清渠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不是他趙鼎自持有家財萬貫,從米行購買了一萬石糧食發賑嗎?既然能舍出萬貫家財,為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卻還要克扣災民的賑糧?”
此前,趙鼎隻是把省裏以斷糧要挾鬆江執行“以改兼賑,兩難自解”方略之事略略透露了一點給大致知道內情的副手、鬆江府同知田有祿,對王用汲這樣的下屬職官並未明言,以致當初府裏議定減半發賑,王用汲還跟趙鼎大吵了一場,最後還是趙鼎抬出知府的威勢壓服了他。直至賑糧斷絕,不得不使用趙鼎從米行賒購來的糧食施粥發賑時,王用汲才隱約猜到知府大人是遇到天大的難處了。而剛才趙鼎麵陳皇上,王用汲更是全然明白了個中原委,不但對趙鼎欽佩莫名,更對省裏那些服蟒腰玉,卻對十萬災民的疾苦置若罔聞的大員們產生了強烈的不滿。此刻聽到劉清渠仍對趙鼎毀家紓難之舉冷嘲熱諷,讓他更加憤懣,亢聲說道:“中丞大人說的不錯,這三天裏,發賑都用的是趙府台以自己的名義從米行賒購來的糧食。可我鬆江有災民十數萬,趙府台賒購到的那一萬石糧頂多隻夠發賑半月,而省裏糧道衙門回話,湖廣的糧食要月餘時日才能運到,為防斷了災民的救命口糧,本府不得不從長計議,減半發賑也是為了細水長流,不致餓死治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