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公言重,言重了。”沈一石伸手把二人向裏麵讓:“兩位公公請進。”
楊金水和馮保二人隨著沈一石穿過院門,走進了一道回廊,轉個彎便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隻見這裏樓台亭榭,曲水回廊,竟是一座庭院。
馮保是北方人,來江南這麼久,一是有呂公公的緊箍咒;二是整日為了整修官署、籌建作坊諸事,忙得暈頭轉向,從未在官紳商賈家中做客,看是這般布置,不由得又麵露詫異之色。
這一回,不等他發問,楊金水就笑著說:“馮公公沒到過我們江南,不知道我們江南的大戶人家都是這樣。沈老板這裏略有不同,前院是織染作坊,後院住人而已。馮公公不必看著什麼都稀奇,免得沈老板笑話我們這些宮裏的人是井底之蛙,沒見過什麼世麵。”
沈一石滿臉堆笑:“楊公公這是怎麼說,這天下人誰不知道大內禁宮就是我大明朝最最尊貴的地方,從宮裏來的人比我們蘇州府的齊府台都尊貴許多,這麼說可真是折了小人的壽了……”
馮保更是把臉上的驚詫之色立刻換成了誠惶誠恐的表情:“楊公公,奴才是什麼位分的人,怎敢在您老麵前稱‘公公’二字!楊公公還是直呼奴才的賤名吧。”
楊金水笑道:“這可不行。論品秩,我們都是一般高;不過是主子萬歲爺和幹爹抬舉,讓咱家多管一點事而已。再者說了,你雖進宮時間比咱家短一點,可你卻比咱家有福的多,不但能在大內當差,還能一直在主子萬歲爺身邊伺候,咱家怎麼說也得尊著你一點。”
馮保更是惶恐不安:“楊公公這麼說,更是讓奴才羞也羞死了。您老是前輩,又是司禮監的秉筆公公,奴才哪敢跟您老乍翅啊……”
楊金水這麼說,其實是在試探這個馮保--他在司禮監分管的是尚衣監、針工局、巾帽局這一攤子織造之事;今次“外放”江南織造使,手下蘇鬆杭三大織造局的監正之中,鬆江織造局的李玄原來是內廷巾帽局的監丞(官名,內廷二十四衙門掌印之下例設監丞二人),杭州織造局的王欣原來是針工局的監丞,都是楊金水知根知底的人,唯有這個蘇州織造局的監正馮保,卻是從乾清宮裏派出來的。宮裏的人都知道,在乾清宮裏當差,那是幾輩子才能修到的福分,這裏最小的一個太監走出去,都是“見官大三級”的人物。盡管曾在乾清宮裏做過管事牌子的黃錦給他打過包票,說馮保這個奴才知禮曉事守規矩,不會給他惹是生非,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就有心試探他。
不過,此刻看到馮保那一副惶恐難安的樣子,若非有沈一石這個外人在場,大概就要跪下了,楊金水也不再多疑,笑道:“馮兄弟啊,其實咱家是在跟你說笑呢!尊你不為別的,是因為你也是咱家幹爹的幹兒子,跟咱家是兄弟。有咱家幹爹在上,你說咱家是什麼‘前輩’,可讓咱家怎敢領受?不如就此改過,按咱們宮裏的規矩,叫咱家一聲‘師兄’吧!”
馮保囁嚅著說:“這……這可真是折了奴才的壽了……”
“嗯!”楊金水板起麵孔冷哼一聲。
馮保一直彎曲打閃的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師兄在上,請受奴才……”他劈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瞧我這張笨嘴!請受師弟一拜!”
“起來吧!”楊金水更是心花怒放,卻仍佯裝惱怒道:“講規矩也要分場合,你這個位分上的人在外麵隨便給人下跪,咱家的麵子,還有幹爹乃至主子萬歲爺的麵子,可就都不好看了!”
馮保乖乖地站了起來,賠著笑臉說:“是是是,師兄說的是。”
這段時間,沈一石一直低垂著頭,不言不語地站在旁邊,到了此刻才象是又活了過來,慨歎道:“兩位公公在外開府建衙,還能這麼守規矩講禮數,皇上家法之嚴,呂公公治宮之端,可見一斑也!”
不動聲色地替楊金水和馮保圓了麵子,還順便捧了他們以及呂芳和皇上一句,他又趕緊躬身說:“恕罪,恕罪,這可不是小人當說、敢說的啊!請兩位公公隨小人前去看布料綢樣吧!”
剛一走進內院,一陣隱約的琴聲傳了過來,馮保的臉上露出了驚詫的表情,腳步也微微一頓。
半側著身子走在他們前麵的沈一石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動作的變化,心中暗暗得意:果然王公公說的不錯,這個馮公公精通音律,看來孝敬王公公的那五千兩銀子沒有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