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作繭自縛(2 / 2)

果不其然,蘇州那些大戶人家以刑部尚書許問達和前陝西布政使鄭傳恩兩家為首,一邊聯手操縱糧市,囤積居奇,哄抬糧價;一邊拚命壓低田價,上好的良田最多隻願出到十五石一畝,全然沒有一點體念國憂民難之心,更將仁者愛人的聖賢教誨拋在了腦後!

比之生在豪門富戶的趙鼎,出身寒門的齊漢生更知道田地之於百姓的重要性,更知道無田百姓會受到那些豪強劣紳怎樣的盤剝壓榨。一聽田價被他們壓得那麼低,立刻就意識到,若按自己的方略去做,蘇州吳江等縣的災民把田都賤賣了,確實能暫時解決了眼前危機,也能推行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那些大戶人家賺得盆滿缽溢,自己也能在朝野內外聲名鵲起。可是,到了明年,那些沒有了自己田地的百姓就沒了生計,要麼隻能在大戶的盤剝壓榨之下苦苦捱命;要麼隻能離鄉背井,淪為流民乞丐,這便不是他當初給朝廷提出“以改兼賑,兩難自解”方略的初衷,甚至可以說,他的方略隻能解了國計之難,反添了民生之苦,成為日後的致亂之源。倘若因此而激起了民變,論起根源,他齊漢生不但要被朝廷追責問斬,千秋萬代罪名也會釘死在蘇州,受到那些生計無著的百姓的唾罵!就衝這個,他也絕對不能同意那些鄉宦士紳這麼做……

問題是,“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是他提出來的,也得到了夏言和劉清渠兩位大人的大力支持,已領銜上奏朝廷。倘若貿然改易,讓他如何下得了台?又將恩師夏閣老和中丞劉大人置於何等可笑之地?

一點貪名求功之心,竟做出了這種作繭自縛的蠢事,不但使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還連累了恩師夏閣老和中丞劉大人,齊漢生真是追悔莫及。可是,以他名滿天下的探花郎的智謀才情,也想不出什麼能解脫困境的好辦法,隻好遵照趙鼎信中的指點,拿出知府和禦史的身份,苦口婆心地說服那些鄉宦士紳體念國計之難、民生之苦,不要趁災壓低田價。

照齊漢生的本意,蘇州人稠地少,一畝良田豐年能賣到六十石稻穀,歉年五十石,今年遭了災,田價也不能低於四十石一畝。可是,那些鄉宦士紳都認準了這是個發財的大好機會,任憑他費盡口舌,也隻肯多出一點,至多不能超過二十石一畝,還說鬆江那邊田價已經跌到了十石八石一畝,他們肯多出一倍的價錢來買田推行國策,完全是仰慕齊漢生聲震天下的才名清望,賣麵子給他這個新任的府台大人,甘願自家吃點虧,讓利給那些刁民。

二十石一畝的田價與齊漢生的要求相去甚遠,雙方談了多次,怎麼也談不攏,幾次鬧到不歡而散的地步。齊漢生終於看清楚了那些官場前輩、一方士紳的真麵目,既是激憤難平,更是心灰意冷,索性就采取了地方官員慣用的一招:“拖”--盡管省裏有議案讓各州縣盡快實施,可“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是他提出來的,如何闡釋他說了還真算,省裏也不好催他;加之他又是坐鎮南京的內閣資政夏閣老的門生,椅子背後有那樣強大的一座靠山,那些鄉宦士紳輕易也不好撕破臉皮告到省裏去。

買田之事就一直僵持著,齊漢生手頭上有恩師夏閣老和中丞劉大人從省裏調來的大批糧食,不愁缺糧發賑餓死了百姓,因而也就不急著推行自己的賑災安民方略。可是,那些一心想賤買災民田地的鄉宦士紳卻不幹了--沒有官府出麵彈壓,災民如何肯願意把自己賴以活命的田地以二十石一畝的低價賣給他們?若不趕緊買田趕插桑苗改種木棉,當年就沒有收益,這可是一注大財,白白損失了實在讓人肉疼;若是再這麼拖下去,朝廷總會增撥糧食借貸給災民趕插秧苗自救渡荒,那麼,買田的事情也就黃了。幾十年才等到的一個發財良機,就這麼泡湯,豈不可惜?因此,他們便相約於今晚聯袂來見齊漢生,要求他趕緊出動府裏的兵丁差役,壓著那些災民賣田給他們,最好再能管住糧市,不許那些災民私自購糧。跟以前一樣,說了半天,齊漢生還是一言不發,若不是那個尚書公子許子韶仰仗父親權勢,出言不遜激怒了齊漢生,大概這位府台大人能一直跟他們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