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齊漢生這個初來乍到的知府不同,其他幾位職官都在蘇州任職多年,平日與那些鄉宦士紳多有往來,少不得要時常收受他們的饋贈;而且,要說蘇州城的鄉宦士紳中最驕縱不法之人,非刑部尚書許問達家的那位寶貝公子許子韶莫屬,他一貫仰仗父勢,欺男霸女,曆任知府都十分頭疼,卻都不敢跟他那貴為六部尚書的父親撕破臉皮對著幹。這位新來的府台大人這麼幹,無疑是要碰一碰許子韶這個太歲,捋一捋尚書許大人的虎須了!
想到這裏,蘇州府的幾位職官睡意都被嚇沒了,更有冷汗悄然冒了出來。不過,那些人都知道,眼前的這位府台大人來頭可不小,他的恩師是前任內閣首輔、現任內閣資政的夏言;自己又是以風骨著稱的剛直之士,批龍鱗、受廷杖的事情都幹過,還曾身陷叛賊牢獄,差點斷送了性命。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懼怕許問達那位尚書大人的官威。既然他說了自家擔罪,不連累他人,那就由他去做好了。至於其他人,既沒有那麼強硬的後台,更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也不敢附和齊漢生,說些強撐架子的大話。
齊漢生見無人反對,便揚聲叫道:“來人!”
門外的許三走了進來,垂手應道:“老爺有何吩咐?”
“通知夥房備些飯食,今晚我與諸位大人在此處理公務。”
眾人心中一驚:這是要把我們羈押在府衙之中啊!分明是怕大家走漏了風聲,讓那些鄉宦士紳有所準備,使他開衙放告之舉功敗垂成!
眾人心中著實惱怒,卻不敢公然抗議,都把目光投向了官職僅次於齊漢生的高漢寧,指望著他這個同知能出頭幫大家說話。
高漢寧受不了眾人目光的催促,硬著頭皮朝齊漢生一拱手,囁嚅著說:“府……府尊,這……這恐怕有些不妥吧?”
齊漢生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有何不妥?蘇州甫經大災,民生凋敝,百廢待興,無論是組織災民返鄉趕插農桑,還是勘察河道籌辦治河諸事,都是刻不容緩,更需我等周全謀劃。我在京裏任職多年,聽聞當今聖上宵衣旰食,操勞國事,時常在東暖閣批閱奏章至深夜甚或天明也不曾就寢,我輩人臣身奉王命,撫牧一方,焉能不與國同體、與君同勞?”
那些人大多也是科甲正途出身,京裏六部九卿各大衙門也有不少同年故交,早就聽說這位新來的知府大人是皇上親自遴選出任蘇州知府的,隻是礙於朝野清議,才沒有下中旨特簡授官,而是由禦前辦公廳協辦兼吏部文選司郎中、亦是齊漢生的同年高拱高大人以吏部名義呈文上報內閣,走了個過場而已。此刻聽齊漢生提到皇上,便以為他握有尚方寶劍,心中的惱怒頓時化成了哀怨。
高漢寧猶豫了一下,對齊漢生說:“府尊,卑職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齊漢生懇切地說:“高大人不必客氣。你我同僚一場,我初來蘇州,人地兩疏,還多虧你高大人從旁指點協助,才勉強未曾貽誤政務。高大人但有所想,還請不吝賜教。”
“府尊是名滿天下的探花郎,有經天緯地之大才,卑職怎敢當得‘賜教’二字?這麼說真是折殺卑職了……”
高漢寧還想再客氣兩句,見齊漢生把臉沉了下來,趕緊打住話頭,低聲說:“那些鄉宦士紳曲解府尊救時方略,辜負府尊一片愛民之心,的確鬧得有些太不象話。府尊開衙放告予以懲戒也是應該的。不過……”
他又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府尊,正所謂屋簷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理舊官賬。那些鄉宦士紳不法所為,積年已久,您老來蘇州卻未滿兩月,似乎沒有必要和他們糾纏於往事。不若寬限數日,容卑職等與他們商議出個妥善的法子來,既順利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和府尊‘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又讓那些災民百姓說不出什麼話來,如此可好?”
眾人連連點頭,紛紛應和道:“是啊,高大人說的是周全之策,畢竟府裏的許多事情,我們還多有仰仗那些鄉宦士紳之處,不宜鬧得太僵,大家都下不來台。跟他們把道理說清楚,興許還能有個兩全的法子……”
齊漢生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冰霜,冷笑著說:“高大人,某也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