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指出的這個弊端,官場中人誰不知道?可這話說出來就是誹謗君父,罷官撤職都是輕的,甚或有抄家滅族之禍。因此,人人知之,人人卻又不敢言之。如今朱厚熜自己說了出來,高拱等人無不長長籲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慨歎皇上天聰睿智,把方方麵麵都想得十分周全。國家以天下財富供養君父,而皇上一向愛惜民力、恭行儉約,想必不會再有人腹誹君父徒靡國帑民財。
略微停頓了一下,朱厚熜又說:“還有其三,蘇鬆杭大小棉商幾百上千,作坊比比皆是,你為何隻盯著一個沈一石?就不怕旁人說你們之間有什麼貓膩?朕以為,既然你們織造局打算實行公私聯營,就不妨把視野放開闊一些,在《民報》上刊登公告,把條件都明明白白地開列出來,廣招有意願和你們聯營的合作夥伴,從中遴選有實力的棉商綢商,簽訂約書,平等合作。聯營也並不是鐵板上釘釘,一成不變的,朕的意思是約書上寫明以三年或五年為期,期滿之後願意繼續聯營,就再簽新約。說白了就是你們和那些棉商絲商合夥做買賣,合則留,不合則去,你情我願,彼此也就都放心了。當然了,你們既然已經與那個沈一石簽訂了約書,織造局作為宮裏的衙門也不好毀約,可以予以保留。”
皇上的這一番話聽得楊金水一頭霧水,但大致意思還是都聽明白了,囁嚅著說:“奴婢不敢欺瞞主子,奴婢才到江南個把月,找上門來的棉商絲商就不止沈一石一家。還有不少官員也給奴婢寫信,幫人說情。但奴婢估摸著,那些人都是衝著織造局這塊牌子來的,打量著給宮裏當差不用繳稅,還能占到官價收購絲棉的便宜。如今主子要他們照章納稅,還要按市價收購絲棉,還有沒有人願意這麼做,奴婢也不敢妄加猜測,褻瀆聖聰……”
朱厚熜笑了起來:“哈哈哈,這就跟你主子開始叫苦了?大概早知道朕不許你們按官價收購,你也就不敢跟沈一石簽訂約書,逼著他每年替你產出那麼多的絲綢棉布了吧?”
楊金水見皇上心情很好,言語之中更隱隱流露出對自己這麼做的讚許之意,就大著膽子說:“請主子恕奴婢回駁一句,依奴婢之愚見,沈一石願意把自家的作坊掛在織造局的名下,主要還是擔心被那些鄉宦士紳吞了,倒不完全是衝著官價收購絲棉來的。其他的人,奴婢就不敢打包票了……”
朱厚熜笑道:“既然沈一石有這樣的擔心,其他那些和他一樣,沒有靠山、後台的棉商絲商就不擔心了?朝廷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有那麼多的優惠政策,新改的桑田棉田還按稻田起課征稅,於國於己都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跟你們織造局合作,給宮裏織絲綢棉布,還說明他們有實力,織出的絲綢棉布質量上乘,是大內禦用的品牌,他們多產的絲綢棉布不就更更賣到一個好價錢?這件事對他們來說既有名又有利,又怎會沒有明眼人上趕著來應征?除非他們擔心你們這些奴才打著聯營合作的幌子,把人家的作坊給吞了!”
楊金水賠著笑臉說:“主子,奴婢們自幼便是沒了家的人,宮裏便是奴婢們的家;辦的又是主子萬歲爺交代下來的皇差,真要是敢那麼幹,那便是在敗壞宮裏的名聲,給主子的臉上潑髒水,便是連家也不要了。奴婢們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那樣幹啊……”
朱厚熜正色說道:“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該不該!朝廷有規製、祖製有家法,朕沒有諸葛亮那樣通天徹地、運籌帷幄的本事,卻有揮淚斬馬謖的勇氣!”
楊金水和馮保一起跪下,將頭俯在了地上:“奴婢謹記主子聖訓……”
朱厚熜點點頭:“記住就好。也別怪你主子過於嚴苛,時常當著外臣的麵把你們這些有頭有臉的司禮監秉筆、織造局監正訓斥過來訓斥過去。要知道,你們都是朕的家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宮裏的形象。外麵的臣民百姓要見朕一麵也難,都是從你們的言行舉止上來看待朕這個皇上。你們若是有什麼不法情事,臣民百姓都會怪罪到朕的頭上。朕不得不把你們管得嚴一點,才好去約束外麵的那些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