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為人端方剛正,又安貧樂道,一向不喜好那些阿堵之物;楊金水一直在宮裏當差,被呂芳管得嚴,兩人從來沒有索賄受賄之事,就不知道行賄之事還有那麼多的門門道道,一時也想不明白趙自翱既然要行賄,為什麼不開出一張整額的銀票,卻要弄上這麼大一堆雞零狗碎的小票,還真的被他的話給誆騙住了。
楊金水緩和了語氣,說:“趙大人是朝廷重臣,咱家可不敢受你跪拜大禮,起來吧。”
剛才楊金水對自己直呼姓名、厲聲指斥,如今又把稱呼改了回去,趙自翱聞言如聽綸音,趕緊重重地磕了兩個頭,這才站起身來。
“既然當真是兩淮鹽商湊出來樂輸朝廷,供奉聖駕南巡一應開銷,為何不稟報各位欽差,卻要送到咱家這裏來?”楊金水繼續敲打趙自翱說:“咱家在宮裏當了好多年的差,什麼人沒有見過,什麼事情沒有經曆過,你還跟咱家玩那些貓膩!”
“不敢,不敢……”趙自翱賠著笑臉說:“下官當初是想稟報各位欽差大人,可那個高拱不領情,吃完喝完嘴一抹,說翻臉立時就翻臉。下官怎麼敢提說此事?公公您是知道的,下官雖不堪大用,畢竟當著兩淮鹽運司衙門的正堂,管著那些鹽商。萬一一言不合,他當場讓下官下不來台,下官的臉不是就丟在李紀家裏了嗎?下官個人榮辱事小,卻關乎朝廷體麵、官府威勢,下官可不敢冒險造次啊……”
楊金水不滿地說:“你既然知道高大人一行人剛從蘇鬆二府過來,看多了災民哀鴻遍野、嗷嗷待哺的慘狀,就不該讓那個李紀出麵在家中接待,還要擺出那樣奢華的排場。難道你不知道,當今聖上最是恭行儉約、愛民如子,古往今來,沒有哪朝哪代的皇帝能比得上。高大人是皇上身邊的人,耳濡目染,節操自然非尋常官員可比。麵對此情此景,他若是無動於衷,坦然受之,那才真是沒了肝肺,傳到朝廷那邊,皇上責問下來,高大人如何回話?你趙大人自家不明白事理,置高大人於尷尬之地,卻還要怪高大人不給你留麵子,真真可笑!”
趙自翱擺出了一副委屈的樣子:“公公推腹心於下官,下官不勝感激之至。下官雖說第一次見到公公,但一看公公這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是個既明白事理又體恤下屬的好人,也就想把心裏憋屈的話跟公公傾吐傾吐。說句得罪的話,那個高拱終日浮在朝堂之上,哪裏知道我們這些地方官員的難處?官場多年積下的痼弊,凡上峰過境,除了好吃好喝伺候著,還要奉送盤纏儀程。老百姓都說,天底下沒有不吃魚的貓,也沒有不愛錢的官,話雖糙,卻也不無道理。揚州城地處六省通衢、水陸要津,每年公幹或過往的官員不知凡幾,都在大明朝為官,遠天遠地路過揚州,怎麼說也得盡一盡地主之誼吧?光是迎來送往的酒水錢,下官的兩淮巡鹽禦史衙門和王大人的揚州知府衙門的例銀連半年都應付不下來,不得不讓那些鹽商幫著衙門接待朝廷來的欽差……”
喘了口氣,他接著說到:“至於公公說到下官著令那個李紀給各位欽差大人安排的筵席過於奢靡,當然是沒有錯的。不過,下官見過許多高官大僚,口口聲聲標榜自己有多清正廉潔不愛錢,可心裏想的無不是那些黃白之物。白天在朝堂上衙門裏裝廉正,夜裏在家中照樣納賄不誤。你若當真按朝廷規製待他,白水當酒蘿卜當葷招待他,他表麵上稱讚你,心裏還不得把你恨死?因此,漫說象高大人這樣天子近臣、朝廷欽差蒞臨本府巡視政務,凡有上峰過境,我們這些地方官,無不象供菩薩一樣誠惶誠恐小心伺候。其實,話說回來,得罪那些高官大僚,對下官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下官也不願摧眉折腰事權貴,大不了坐一坐冷板凳,或是幹脆辭了官,回鄉耕讀。這都是小事,最怕的就是給你所管的衙門加派額外差使賦稅,如此一來,治下商民百姓就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下官這麼做,實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