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已深沉,有些相約遊河的青年男女已經迫不及待地放起了河燈,拉開了一年一度盂蘭節的序幕。河道上漂著的許多蓮花燈,將眾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幾位天子近臣卻發現,興衝衝要來遊河賞燈的皇上卻皺著眉頭沉思起來,心思似乎又沒有在眼前的美景之上。
朱厚熜正在沉思之中,突然有一個東西砸在自己的頭上,他回過神來,隻見身邊落了不少銅錢,在星光下閃閃發亮。再抬頭一看,還有無數的銅錢漫天落下。
原來,城樓上飲酒作樂的高、何兩位鹽商成心要壓過對方一頭,賽著放河燈還不過癮,都用籮筐裝著銅錢,命人從城樓的垛口上一把一把地朝下撒,引得城樓下的看燈人蜂擁而上,爭搶不休,他們站在城樓上看得哈哈大笑。
見到場麵幾近混亂,埋伏在四周護衛聖駕的鎮撫司校尉們都被擠散了,楊尚賢一邊和高振東、謝宇翔一同拚命護衛在朱厚熜的周圍,一邊急切地說:“老爺,這裏人多,嘈雜不堪,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賞燈的好。”
朱厚熜笑道:“也罷,到揚州來這一趟,澡也泡了,河也遊了,燈也看了,算是不虛此行。我們就回去吧。”
君臣一行人穿過河岸兩邊熙熙攘攘的人流,朝著館驛走去。正如那位財東說的那樣,小秦淮的河道上果然漂滿了寫著“劉”和“柳”字的蓮花燈,滿天星月一河花燈,端的是人間難得的盛景,博得了兩岸遊河賞燈的百姓陣陣喝彩之聲,君臣諸人也不禁嘖嘖稱奇,歎為觀止。朱厚熜更是大發感慨:“古有石崇誇奢鬥富,今日見到揚州城裏那些鹽商的派頭,真可謂是‘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啊!”
回到館驛,高拱和楊金水兩人立即向朱厚熜奏報了趙自翱來訪的詳情始末。
聽說趙自翱要以“折辱天家,誹謗朝廷”的罪名彈劾題詩的“欽差高大人”,朱厚熜先是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隨即突然狂笑起來,冒出了另一個時空人們耳熟能詳的一句著名廣告詞:“哈哈哈,真是‘人類失去聯想,世界將變得怎樣’!這個趙自翱真不愧是兩榜進士,深得聖人春秋筆法之妙啊!”
在場諸人都是天子近臣,深知皇上或是龍顏大悅,或是雷霆震怒之時,便會說出一些人人都聽不懂的話。不過,誰也不會認定此事會讓皇上歡喜開懷,那麼,皇上情緒如此激動,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想必是被那個趙自翱給氣糊塗了。
楊尚賢憤然說道:“皇上天縱睿智,早就窺破趙自翱心中有鬼,今晚之事便佐證了先生當初的推斷。奴才請旨將那個趙自翱即刻拿下!”
高振東和謝宇翔兩位太保也是一臉的激憤之色:“就衝他行賄行到咱宮裏的人頭上,玷汙皇上千秋聖名,抓他就錯不了。抓吧!”
張居正沉吟著說:“皇上仁德天厚,不願以莫須有的罪名屈枉臣下。然則,趙自翱如此惶恐難安,不惜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以誹謗朝廷欽差,甚或妄圖重賄內臣以求脫罪,微臣敢斷言他平日定有結交商賈、收受賄賂之情事,隻需將其革職羈押,交付有司仔細審問,定能使其滔天大罪昭彰天下!”
既食君祿,便要忠君之事,憤君父之慨更是這些天子近臣的應盡義務,朱厚熜對此早已是司空見慣,含笑看看張居正和楊尚賢等三位太保,轉頭問高拱:“肅卿,對於這件事,你怎麼看?”
高拱似乎猶豫了一下,說道:“回皇上,趙自翱要彈劾之人正是微臣。微臣理當回避。”
朱厚熜笑道:“哈哈哈,肅卿在跟朕玩花招啊!他趙自翱雖說不知道朕頂著你高肅卿的名頭,可也不敢輕易跟你這個天子近臣撕破臉皮,否則就不會拿著十萬兩銀票來探聽楊金水的口風。再說了,那份十萬兩銀票的‘奏疏’,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呈送通政司,朕也就不能交付廷議。既然不必交付廷議,你也就不必自請停職疏辯,何來回避一說?朕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你就不必找借口搪塞了。”
皇上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被皇上逼到了牆角裏,高拱再也無法推辭,隻得字斟句酌地說道:“依微臣之愚見,趙自翱固然或有貪賄之情事,打的旗號卻是兩淮鹽商捐資樂輸朝廷,供奉聖駕南巡一應開銷,以表萬民景仰君父之心。這一點,未必十分錯……”
張居正冷笑道:“這樣的說法,不過是趙自翱被楊公公拒賄之後的說辭而已,難道高大人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