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高拱和楊金水都麵露愧色,又要跪下請罪,朱厚熜擺擺手:“罷了,朕知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們不敢擅自作主,也就是這麼一說。不過,有位上古哲人曾經說過,世間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你們都是朕的肱股腹心,要有敢為天下先的勇氣,披荊斬棘,開創出富民強國的新路來!”
盡管聽得不大明白,楊金水還是從皇上的話語之中聽出了一絲遺憾,趕緊說:“奴才愚鈍,不能體察聖心之深遠。奴才這就去找趙自翱,讓他說服那些鹽商主動認購股份。”
朱厚熜沉吟著說:“不必了,太過操切反而讓他起疑,明晚要與鹽商們會麵,看看情形再說吧!”
說著,他拿起了趙自翱交給楊金水的那封厚厚的“呈文”,在手裏掂了掂,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真有錢!出手就是十萬兩。朕開始還以為隻有李紀一個人的生活如此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從今日遊湖賞燈的見聞來看,兩淮鹽商之中,類似李紀那樣的還大有人在!朕當初打算在揚州募集兩百萬兩銀子,如今看來,還是太保守了,簡直小覷了富可敵國的兩淮鹽商嘛!這樣吧,興業銀行的股本金就大致定在五百萬左右。朕這個‘欽差高大人’明晚去鹽運司衙門親自和他們談,同樣先禮後兵,如若他們不識趣,就休怪朕不客氣了。至於那個趙自翱嘛……”
他沉吟著說:“不管他有沒有貪墨行賄之情事,隻要能協助我們辦成這件大事,就當是將功折罪了,朕可以暫且放他一馬。既然他的任期已滿,肅卿就該著手考慮由誰來接任。江南三大政,鹽政、漕政、河政,鹽政擺在第一。全國一共九個鹽運司衙門,兩淮最大,所支配管轄的鹽引有七十萬窩之巨,占了全國的三分之一還多。兩淮鹽運使的人選馬虎不得,一定要慎重選拔才是。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如果鹽官選人不當,那可就是‘三年清禦史,百萬雪花銀’了。你先拿出個初步人選,一俟龍舟船隊抵達揚州,再征詢馬閣老的意見,盡快把人選定下來。”
高拱躬身應道:“微臣遵旨。”
皇上這麼說,顯然是支持了高拱的建議,要輕易放過趙自翱那個貪官了,張居正心中不服,便跪了下來,說道:“啟奏皇上,微臣以為,趙自翱定有貪腐不法之情事,若是就此放過,難申朝廷律法之威、皇上治吏之明。再者,此人官帷不修,貪鄙成性,恐難以擔當募集興業銀行股本之重任,還請皇上三思。”
朱厚熜歎了口氣說:“太嶽啊,你可還記得,朕在蘇州說過,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完;貪官朝朝殺,朝朝有貪官。太祖高皇帝開國之時,對貪官汙吏處以剝皮揎草之刑,朝廷律法不可謂不嚴。可是,即便是那樣嚴刑峻法,仍難禁官場貪墨之風。如今我大明已到中平守成之年,文恬武嬉,民風奢靡,官場各項弊政陋規,已成積重難返之勢,又豈是興起一二大案所能矯正的?當然了,朕這麼說,可不是縱容他們貪墨,更不是姑息養奸;而是想提醒你們,整飭吏治、反腐倡廉任重而道遠,治國理政,不能不麵對這個現實啊!正所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江南百姓多年以來告貸無門,不得不受高利貸盤剝,已是苦不堪言,開辦興業銀行一事刻不容緩。這個時候將兩淮鹽運司的堂官撤換,那些鹽商難免心生驚懼,吃糠咽菜、穿百衲衣裝窮尚且唯恐難以過關,哪裏還敢認購興業銀行的股份?再說了,接任的人少說還需要半年一年的時間才能熟悉政務理順方方麵麵的關係,不如趙自翱駕輕就熟,辦起事情來要方便得多。一個貪官抓與不抓、殺與不殺,跟數百萬商戶百姓的福祉比起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隻要於大局有益無損,讓他多活幾天,甚至全身而退,也無所謂。倒是對於你們,朕還有幾句話要說……”
皇上這一番話,與他以往嚴刑峻法懲貪肅奸的一貫作風前後矛盾,令眾人不免有些詫異。但是,他們都從皇上的話裏聽出了為君不易的無奈,即便是心中仍不能完全接受皇上的說法的張居正,也不好再犯顏直諫,屏息凝視,靜聽皇上要對大家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