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已經坐滿了揚州城的頭麵鹽商,見到一大群官員進來,趕緊起身行禮,不過,眾人都是行的跪拜大禮,卻有兩三個行的是揖禮。見他們頭戴方巾,身穿儒服,朱厚熜料定他們或許是有秀才或舉人的功名在身的諸生,在沒有犯法被學政褫奪功名之前,他們便可以見官不拜。
吩咐眾人免禮落座之後,朱厚熜忍不住問道:“請問哪位是昨夜包下東門城樓的高員外、何員外?”
兩位坐在前排、大腹便便的鹽商慌忙離座跪下,應道:“小民高萬財(何富貴)拜見欽差大老爺。”
“嗬嗬,兩位員外快快請起。”朱厚熜一邊笑著,一邊離座走到他們身前,從袍袖之中摸出兩枚銅錢,遞給剛剛起身的高萬財、何富貴兩人:“古人雲,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揚州之昌盛繁華,本官心儀已久。昨日又恰逢盂蘭節,遂與諸位同僚乘興遊河,在東門城樓下觀景賞燈之時,忽有金錢從天而降,砸在本官的頭上。天上掉銀錢,自然是難得的好事。奈何本官是朝廷命官,吃的是國家的俸祿,便不敢受這無功之祿,隻好完璧奉還兩位員外。”
高萬財、何富貴兩人嚇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小民……小民不知道大老爺在城下……”
朱厚熜笑道:“你們包下了城樓吃酒玩節,知道不知道本官在城下有什麼關係?你們大撒喜錢,廣結善緣,也是一片好心嘛!再者說了,兩位員外昨晚一夕之間,放了數萬盞花燈,既促進了內需,刺激了消費,又有許多窮苦工匠、賣燈之人都發了一筆小財,也算是給國家經濟發展做出了貢獻,且不必惶恐,更無須害怕。且請安心坐著吧。”
接著,他掃視密密麻麻坐了好幾排人的廳堂,說:“對了,既然各大鹽商都與會,本官怎麼沒看見李紀李員外?”
人群的最後傳來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回……回老爺的話,小……小民在……”
高拱、張居正、楊金水和三位鎮撫司太保抬眼看去,昨天接待他們的鹽商李紀畏畏縮縮地從人群之中站在起來。
朱厚熜啞然失笑:“原來李員外躲在角落裏,難怪本官竟沒有看到你!聞說兩淮鹽運司衙門掌管的每年七十萬窩鹽引,有三分之一都是由你李員外包銷的,你完全有資格理直氣壯地前排就座嘛!難道說,就因為本官昨日在貴府扇廳信手塗鴉題了兩句歪詩,你就怕了本官?”
李紀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嘴角哆嗦著說:“回……回老爺,小……小民不……不怕……”
話剛出口,他就覺得說錯了,便想跪下求饒。但是,衙門的廳堂上本來沒有他們這些商賈之流的座,隻不過是因為要他們來參與議事,才在大人們的太師椅的對麵擺了十幾張條凳,此刻都坐滿了人,密密麻麻的,哪裏有他下跪的地方!他隻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趙自翱。
趙自翱也正在心煩意亂之中,本來不想理會他。但是,李紀昨夜才送上了十多萬的銀票,欽差大人們今天能蒞臨兩淮鹽運司衙門,尤其是那個最不好對付的“欽差高大人”能和顏悅色地和他說話,還主動說起他的升遷專任之事,不用說都是拜那十萬兩銀票所賜,於情於理,趙自翱也沒有坐視不救之理,忙厲聲嗬斥道:“爛泥糊不上牆的東西!高大人讓你前排就座,定是有話要問你,你就坐到前排來啊!”
這也正是李紀最最擔心之事,但他也不敢違命,一邊抹著頭上的冷汗,一邊費力地把肥胖的身子擠出人群,來到了朱厚熜的麵前,跪了下來:“小……小民給大人請安了……”
朱厚熜笑著說:“嗬嗬,不必多禮,請坐吧。”
待李紀坐定之後,朱厚熜對趙自翱說:“趙大人,那就開始吧。”
趙自翱忙站了起來,用淩厲的目光掃視一周,二堂上頓時鴉雀無聲。他先輕咳一聲,拉長了聲調說:“列位,衙門裏的書辦都告訴你們了,這位禦前辦公廳的高大人,還有張大人、劉大人,還有司禮監的楊公公和鎮撫司的三位太保爺,都是奉聖命巡視江南政務的朝廷欽差,今日召集你們到鹽運司衙門來,是有件差事要分派給你們。下麵,就請高大人給大家訓話,都給我仔細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