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自翱的作法嚴重地踐踏了朱厚熜大力推行了多年的重商恤商政策,更違背了他不得以簡單粗暴的行政命令幹預經濟發展的初衷,令他心中暗自苦笑不已。但是,正如當初京城保衛戰之後平抑糧價時呂芳說的那樣,朝廷要增加賦稅、彌補虧空,不是取之於民,便是取之於商。曆來造反的都是種田人,還沒有聽說商人能翻了天去,壓他們,總比那些官紳豪強剝削壓榨百姓,把百姓逼上梁山的好!
唉!說起來,鹽政是他最不想管卻又不得不管的事情。洪武、永樂年間朝廷每年所收的鹽稅都在千萬以上,現在卻隻能收到幾百萬兩,這其中固然有朝廷當強盜,抬高鹽價的原因,也有一部分鹽稅的確是直接調給南京那邊的六部等衙門充作公用了,但也不至於少了那麼多。不用說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被各級衙門的官員和鹽商給吞沒了。尤其是朝廷實行運司納銀製,並允許鹽商轉賣鹽引之後,不少有路子的鹽商每年從鹽運司衙門批出鹽引,足不出揚州,一分錢的本錢都不花,轉手就能賺到十幾萬、幾十萬兩銀子!和尚動得,我動不得?那些投機倒把賺到的錢,與其讓這些鹽商大興土木修園林買女人再加上遊菜給揮霍了,還不如讓趙自翱狠狠地榨他們,榨出來用以國計民生呢!
可是,趙自翱這麼做更讓那些鹽商們心裏沒底了,說穿了,是被這些“大老爺”們的急切給弄得更加害怕了。而且,他們雖說自己一天官也沒有做過,卻都是行走官場多年的人,把官場的門道摸得十分清楚,都知道“法不責眾”的道理,反正各家每年都按照行會攤派的份額,如數交納了衙門的使費,這一次迎接聖駕,又都掏了幾千乃至上萬兩不等的孝敬,沒道理要再忍受這位“欽差高老爺”和趙自翱如此巧立名目的攤派供奉。
此外,他們也知道,趙自翱這個兩淮鹽運使的任期頂多還有半年就屆滿了,大不了這半年關門歇業不做生意,未必新接任的鹽運使大老爺還聽他一個卸任的官員的話,也記大家的仇不成?有那些銀子,還不如留著日後孝敬新接任的鹽運使大老爺,那才是往後四年繼續大發其財的保證!
見自己發威之後,那些鹽商們仍如泥塑木雕一般沒有反應,趙自翱的臉上掛不住了,又看到坐在下首的鎮撫司三位太保爺都把臉吊了下來,顯然是對他的表現不滿,不免心中十分驚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厲聲說:“當真要跟本官過不去是不是?本官可告訴你們,對抗欽差、對抗朝廷是什麼後果,你們可要想清楚了!再不認購各人名下的股份,一個個都拿了!”
見趙自翱耍蠻使橫起來,那些鹽商們不免有些懼怕,朱厚熜卻更加擔心了:他這麼做等若就要把兩淮鹽商連鍋端,把揚州掀個底朝天!除了留都南京之外,蘇杭鬆揚四大府堪稱江南四柱,也是朝廷賦稅重地,尤其是兩淮鹽稅,能占到國家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左右。正如高拱昨夜與張居正爭論時分析的那樣,揚州若是一亂,勢必會影響國家的財政收入。蘇鬆兩府剛剛遭了大災,生氣未蘇,眼下又要掀起抑製豪強兼並的風暴,今明兩年的賦稅收入大概是沒有指望了,揚州及兩淮鹽運司衙門的鹽稅收入再受到影響,朝廷剛剛緩解的財政危局又要重蹈往日覆轍了……
此外,這麼做更會造成很大的不良影響,令全國商人階層兔死狐悲,不但與他募集股本開辦興業銀行來促進經濟發展的初衷相違背;更會使他這麼多年來一直苦心推行重商恤商的國策毀於一旦,從長遠來說,會給國家經濟發展帶來長久且致命的危害……
就在他要起身糾正趙自翱的說法,安撫鹽商的前一秒鍾,一位二十多歲、儒生服冠的青年人站了起來,向朱厚熜拱手作揖,說:“大人,學生願意認購五十萬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