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劍的猜測一點也沒錯,朱厚熜滿臉堆笑,說道:“餘少東有舉人功名在身,這個‘大人’、‘學生’之稱就免了吧。高某癡長你幾歲,如蒙不棄,就請以兄弟相稱。但不知三明兄有何指教?”
餘劍說:“指教不敢當。學生想問大人一句,興業銀行既有戶部、江南織造局的股份,應該算是朝廷的衙門,怎會願意吸納民股?”
明朝一貫崇儒重教,諸生的地位與官員庶幾相當,平禮相待、兄弟相稱也都是尋常之事;更不用說舉人已經可以候選任官,距離現任職官不過一步之遙,“欽差高大人”的提議並無違製失禮之處,反而顯得謙和有禮。但是,餘劍還是不肯改口,讓朱厚熜不免覺得他有些迂腐。
不過,餘劍的這個問題卻是問到了要害之處。概因他雖沒聽說過什麼“銀行”,卻從眼前這位“欽差高大人”的解說中知悉,所謂銀行便是典當行與銀號的綜合體,不用說是獲利不菲的行當;而他在山西之時,就曾聽說晉商想參股民生典當行,托賀蘭石遭到了內閣學士、戶部尚書馬憲成的反對。賀蘭石何等人物,不但是晉商之中的頭麵人物,有太師英國公張茂和當朝首輔嚴嵩、嚴世蕃父子做靠山;還因為當初包銷國債有功,被朝廷授予六品內官的身份,當上了直屬大內掌管的大同市舶司副使,等若是攀上了宮裏。以他這樣的門路,尚且辦不成參股之事,更不用說是自己這個毫無根基靠山的一介舉子了……
麵對一臉疑惑神色的餘劍,朱厚熜耐心解釋說:“本官方才說過了,成立興業銀行,是為規範江南民間借貸行為,為商戶百姓提供生產急需的資金,一來解除江南百姓多年所受‘放青苗’那樣的閻王債之苦;二來也是為了促進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推行和商品經濟的發展。這是上利國家、下利百姓的大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是故興業銀行雖亦可算是朝廷的衙門,但草創初始,需要彙集各方力量,官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齊心合辦,方能克成大功。至於民股參營一事,三明兄或許還不知道,江南織造局已奏請朝廷恩準試行官民合營絲織棉紡業,讓蘇鬆杭三地的棉商綢商以自家作坊桑園折價入股其下屬的蘇鬆杭三大織造局。那些入股的棉商綢商非但每年可以按股分得紅利,更有份參與經營管理諸項事務。正因有此成例,是以愚兄才敢向朝廷奏請委任你為興業銀行行長,協助愚兄打理一應大小事務。”
接著,他一指坐在下手的楊金水,說道:“那位便是司禮監秉筆、江南織造使楊金水楊公公,他是宮裏的人,行止代表宮裏,你們的股權證由他加蓋織造局的印信,以江南織造局名下的作坊、鋪麵和桑園棉田作保。高某方才已經說過,你們認購的股份,每年所獲紅利多少,尚需看銀行的經營發展,高某也不敢向諸位打包票,但諸位的股本還是有保障的。”
迎著眾人詫異的目光,朱厚熜笑著解釋說:“所謂股權證,即是你們出資入股的憑證,等若約書一般,贖回現銀或交易股權皆以之為憑據。”
楊金水不得不站了起來,點頭說道:“高大人說的不錯。我江南織造局確實已經上奏朝廷,懇請試行官民合營一事;也願以名下的作坊、鋪麵和桑園棉田為諸位的股權作保。”
內廷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身份在那裏擺著,楊金水的這個公開表態的威力自然不小,那些原本已經心有所動的鹽商們也都竊竊私語起來。
餘劍卻還是很冷靜,說:“興業銀行除每年應繳納朝廷賦稅之外,可還有其他供奉或支應?”
在商言商,餘劍有這樣的顧慮也是正常的--若是算上通常按“十成抽一”的稅率收取的過關榷稅,明朝對於商戶征收的各項賦稅已然不輕,但最讓商戶不堪重負的,卻是各地官府衙門隨意支派的各種攤派孝敬或以置辦貢品為名義加征的額外供奉。
朱厚熜微微一笑,說:“興業銀行既有戶部代表國家出的資本,又有江南織造局的股份,有哪個衙門敢隨便支派孝敬?至於供奉,則更是不必。你們照章納稅便是為國家做出了貢獻,又何需另外的供奉?”